百姓心生惶恐之余,更有人家走了极端的法子。便是在自家儿女身上不显眼的地方或刺青,或烙印成记。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害,但此时损害些微肌肤,总比将来走失后再难相见的好。
这些八卦都是薛衍从薛家其他几房的女眷口中听来的。或有奇葩之处,直叫人瞠目结舌。
更有薛家女眷趁着薛衍被郎君们叫到前堂问话时,悄悄向平阳长公主问道:“既然滴血认亲的法子都不能保证亲生父子相认,你就这么认了薛衍,还请封他为世子?”
平阳长公主闻言轻笑,遂将如何认出薛衍耳后之疤等事徐徐道来。因薛衍所言滴血认亲并不十分相准之事太过惊人,所以众人口口流传时都没注意认亲的后续事宜。如今听平阳长公主细细道来,立刻解了心中疑虑。
便有人拍手笑道:“还好公主殿下当日有远见,否则就算找到了衍儿,被他这么折腾一下,恐怕也要擦肩而过了。”
话音未落,又有人接口说道:“也不知衍儿跟他那位师傅都游走到甚么地方,这些个想法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正说话间,又有婢子来报说薛衍前些日子叫匠人做的雪爬犁和冰猴儿已经做好了。因其中有三幅爬犁和冰猴儿是太子、卫王和汉王指定要的,是否预备起来,待后日皇宫饮宴时送入宫中?
平阳长公主颔首应允,且吩咐婢子将她早已准备好的供家中小孩子明晚参加驱傩时的面具和行头都收好。除夕夜冷,万万不能冻着衍儿。话还未完,便听那婢子掩口笑说道:“夫人快别说这个了。您且先去瞧瞧小郎君,正带着其他几房的郎君娘子在庭院里,闹着要糊灯笼。这是要把除夕夜当成上元节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别的先不想,只叫身旁伺候的鼻子回房拿了一件儿大氅,起身说道:“这么冷的天儿,要糊灯笼也进房糊,在院子里做什么。”
一语未尽,伸手接过那婢子手中的狐皮大氅,脚不沾地的出去了。
众女眷在堂内面面相觑,忍不住相视一笑。
且说跟家中长辈普及过复式记账法的薛衍,正带着家里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在院子里只会匠人糊灯笼。兜头便被平阳长公主的狐皮大氅裹住,只觉得周身一暖。便听见平阳长公主在身后说道:“这么冷的天,昨儿夜里刚下过一场雪,你也不多穿件儿衣裳。大过年的倘或病了多不吉利。”
薛衍嘿嘿一笑,伸手拢了拢大氅,开口说道:“没事儿,我火力旺。”
“那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平阳长公主一面教训薛衍,一面吐槽卫国公的道:“别跟你父亲学,大冬天穿着单衣去演武场操练。回来冻的鼻红手冷,什么意思。”
卫国公薛绩正带着其他几房的男丁从书房出来。闻听平阳长公主这一番话,忙重重的咳嗦两声。平阳长公主回头,眼见着薛绩身后想笑不敢笑的薛家众男丁,亦有些忍俊不禁。
平阳长公主恍若无事般移开眼眸,笑向卫国公薛绩道:“往年咱们家没有小孩子,其他几房的人丁要戍守各州府,也不能回京。过个年冷冷清清的。今年好不容易团圆了,我得在家里好好选个驱傩队伍,等除夕夜上咱们薛家的孩子也要进宫为陛下和皇后驱傩。”
围在薛衍身侧的小郎小娘闻言,忙跳着脚说要去。
薛衍趁机叫院子里的匠人们先带着灯笼离开。自己则被平阳长公主搂着进入内堂,又被平阳长公主盯着灌了两碗姜汤才罢。
次日便是年三十。
到了傍晚,薛衍在婢子的服侍下穿戴好了进宫驱傩的行头,手里正摆弄着一个小孩儿面具。他的面前,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也在忙着装扮自己。
为了确保薛家的驱傩队伍能顺利入宫,不再发生当年上元节的遗憾。薛绩和平阳决定亲自上阵,两人一个扮傩翁一个扮傩母,家中武艺好的亲卫和三十六昆仑奴皆带着各种鬼怪面具围在驱傩队伍外围,他们的职责便是盯好队伍内的薛家子嗣不要因贪玩掉队,同时防止外面的人进来浑水摸鱼。饶是准备的如此周全,平阳长公主仍旧有些紧张,一个劲儿嘱咐薛衍千万跟在他二人身后别乱走。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和薛绩心有余悸的不安模样,含笑认真应答。“我都已经大了,不会走丢的。”
话落,一家三口相视一笑。薛绩晃了晃手中的傩翁面具开口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出去罢。我都多少年没参加过驱傩了,恐怕都忘了怎么跳了。”
薛家年纪较小的郎君小娘都装扮好站在庭院里,叽叽喳喳的吵得卫国公府比平日热闹许多。二房三房和四房的长辈们眼见素来威仪的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全副武装的出来,不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薛绩莞尔一笑,摆手说道:“过年了,也凑凑热闹。”
众人闻言,下意识看向站在薛绩夫妇中间的薛衍,心下了然。
家中奴仆早在天黑之前便在庭院中点燃了几个火堆,火光冲天将整个庭院渲染的犹如白昼,廊下,枯枝上和外院儿的乌头门上也都系着大红灯笼,头顶更是被人栓了好几条鱼线,上头亦挂满了灯笼。点点灯笼红似火,又如满天繁星。薛绩静静看着装扮一新的卫国公府,握住薛衍的手轻声笑道:“这么多年,总算有点儿人气儿了。”
等到长安城坊门外的大街上也隐隐传来舞乐之声,薛家的驱傩队伍也走出卫国公府,顺着人流一路向北。
薛衍一路随着大家的动作乱蹦乱跳,耳朵里听到有人大声诵读《驱傩词》,还有小孩子兴奋尖叫的吵闹声,满眼都是带着面具的人,比肩继踵,乱糟糟的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
只觉得很热闹。
一路到了皇宫,四下里黑乎乎的,也并没能看到陛下、皇后和其他的妃嫔皇子公主。只觉得就在外宫乱转了一圈,然后转道回家。
只见薛家其他几房的长辈正坐在庭院前的火堆旁饮酒吃肉。一只腌制好的黄羊被架在火堆上,火舌舔过黄羊刷了蜂蜜浆的表皮,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烤肉气息。折腾了一晚上的薛衍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二叔薛绎笑着从烤羊腿上割了一块肉递给薛衍,笑道:“饿了吧,快吃点烤羊肉暖一暖身子。能吃酒吗?”
薛衍点了点头,于是二叔薛绎又给薛衍倒了一口酒,含笑说道:“你们家新酿的酒可真烈,初次喝过的人恐怕都不适应。不过吃过两杯后,反而觉得入口醇香甘冽,再喝旁的酒,怕是不够劲儿了。”
平阳长公主便笑道:“二叔若喜欢,家里还有几坛子。等二叔回任上的时候再带一些就是了。”
薛绎闻言,也并没同平阳长公主客气,只是拱手道了声谢。平阳长公主又笑着让过其他几房的男丁,也没有客气推诿的。倒是女眷们连连笑说家去后必多打点乡土风仪,也叫大房一家子尝尝鲜儿。
平阳自是欣然笑应。
薛绩则带着薛衍回房换衣裳。又逼着他喝了两大碗姜汤,似乎生怕他得了风寒一般。
等父子两个相携回至庭院内时,已经快到子时了。外头隐隐传来爆竹声。卫国公府的奴仆早已将预备好的竹节抱到庭院内火堆旁,薛家的其他几房小郎都围在火堆旁扔竹节。小小的竹节扔到火堆里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簇簇火花迸溅,看起来很是热闹。
这便是大褚时节的爆竹了。跟后世过年时点的炮仗完全两码事。
“见多识广”的薛衍当然对这么扔爆竹的游戏兴趣缺缺。不过平阳长公主的盛情难却,眼见着自家阿娘抱着竹节走到他身旁一脸希翼的看过来,薛衍只好收起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接过平阳长公主手里的竹节往火堆里扔。
然后平阳长公主坐在一旁拍手叫好,薛绩也在旁状似认真的评论道:“还是衍儿扔的好,声音都比旁人的响。”
薛衍便觉得其实扔爆竹也挺好玩儿的。
扔完爆竹已是三更过半,天气越发寒浸浸的起来。薛家众人也都回到内堂吃瓜果闲聊。薛衍一面听着众人聊天,一面总觉得好像少点儿什么。
末了才想起来,少的乃是后世被誉为国粹的一项娱乐活动——
过年怎能没有麻将?
于是薛衍便张罗着要做麻将。
好在今夜是除夕,府内的匠人婢仆除灶上要做饭和次日一早当值的以外,都跟着主人家守岁。薛衍便叫来匠人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又唤来笔墨一一画出草图,且吩咐匠人不必做的太好太精细,用木头挖出一副来即刻。
这倒并非什么难事,不过一个时辰,手艺纯熟的匠人便照着薛衍给出的图纸当堂做好了一副麻将。再用半个时辰打磨毛边上漆图色,于是众人愕然发现……天色已然四鼓。
元月初一有皇宫赐宴,卫国公薛绩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平阳长公主又是皇家之人,理当入宫赴宴。于是夫妻二人好气又好笑的催促薛衍回房换上世子朝服,一家三口入宫朝贺。
卫国公薛绩至显德殿拜见永安帝,平阳长公主则带着薛衍至立政殿拜见皇后和其他妃嫔。太子、卫王、汉王和其他几位公主,以及京中各家王妃、县主、诰命也都带着年纪尚小的郎君和女儿在立政殿内同皇后闲聊。
见到薛衍入殿,熊孩子卫王抢先说道:“衍表哥,你的雪爬犁和冰猴儿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