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子躬身应道:“太上皇陛下在御汤九龙殿。”
平阳长公主笑向薛衍道:“笋殿离飞霜殿且不算近。只不过我图这边清静宽敞,倒是忘了路途奔波了。既如此,我们也快些罢。”
薛衍闻言,自然笑应。
沐浴更衣后,已是掌灯时分。汤泉宫各处皆是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只见山峦隐映间星星点点,雕栏玉砌,亭台楼阁皆笼罩在山间薄雾之中,越发给人以仙气缭绕之感。
一路逶迤至飞霜殿赐宴之所,还未曾入殿,已闻得钟罄丝竹之声,舞姬女乐在殿上胡旋飞转,展臂回腰,皇室公卿与文物百官皆坐于大殿右侧,间或席位仍由空缺。至于上首的永安帝和太上皇之席位,与大殿左侧妃嫔皇子公主之席位,亦是空缺。
平阳长公主自然是以卫国公家属的身份过来,所以带着薛衍在大殿右侧找到自己的席位后,端然跪坐。身旁便是镇国公魏无忌与镇国公夫人,眼见平阳长公主与薛衍入座,忙笑着问候寒暄。
不一时,卫国公薛绩和魏子期也回来了。两人之后,大多年迈老朽,勋高权重的显德旧臣颤颤巍巍的入殿。及至文武百官皆列在位,永安帝、太上皇和后宫妃嫔皇子公主才姗姗来迟。
众人起身跪拜,恭迎永安帝与太上皇。太上皇许久不曾经过这样的热闹,兴致颇好。在上首与永安帝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两人看起来颇有些父慈子孝的意味。
唯一可惜的是汤泉宫赐宴的饮食不合口味。也没有薛衍后世旅游时吃过的烙糕、御泼面和南沙饼。让吃货薛衍略觉惋惜。
永安帝端坐在上首,居高临下,自然对薛衍举着筷箸挑挑拣拣的举止一目了然。想到行路时薛衍同平阳长公主的闲聊,永安帝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听说衍儿对长安到骊山的这一路官道颇有些非议?”
薛衍立刻提起神来,忙起身离席,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衍儿不敢。衍儿只是觉得这一路官道可以修建的更好,更宽阔,更平整。如此一来,陛下再次巡幸骊山时,则不必遭受这番车马之颠簸。”
“哦?”永安帝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将筷箸放在食案上,开口说道:“朝廷并不是不想修路,只不过是国库空虚,难以为继。衍儿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可以使朝廷花费在修路上的银钱更少,而修出来的官路却更加宽阔平整,不妨一提。”
薛衍黑漆漆的眼眸扫过殿内正支楞着耳朵听他们君臣奏对的文武百官,笑的很是羞赧的道:“这么大庭广众的,我不好意思说呀。要不我回去后跟舅父私底下说罢?”
永安帝看着薛衍眨巴着眼睛装嫩的模样,心下恶心了一会儿,方才摆手笑道:“今日朕宴请太上皇与诸位臣工,本就是想让大家放松一下。既然如此,那就不提政事了。”
薛衍松了口气,忙回身坐下。坐在身侧的魏子期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烛光辉映下,似乎整日里沉默寡言的魏子期也因着汤泉宫的风水松散了一回。薛衍只觉得对方漫不经心地一瞥,竟有些风流俊逸的招人感觉。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神魂微微荡漾起来的薛衍悚然而惊,忙回过神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容色严肃的饮了一杯西域新贡的葡萄美酒。
霎时间,心肺凉快许多,人也清醒了不少。
然而令薛衍更没想到的是,欣然饮宴过后,薛衍本想跟着父母回笋殿泡汤泉,岂料卫国公薛绩则指着默默站在一旁的魏子期笑道:“汤泉宫乃是皇家行宫,在这里安全得很。衍儿与你师尊周游天下,想必是闲不住的性子,且你这年岁也是热爱玩闹的时候。很不必拘着自己陪伴我和你母亲。跟你师兄泡汤泉闲话儿去罢。倘若晚了,就与你师兄同榻而眠。反正你们自幽州相识,很是默契相投。”
薛衍:“……”
第34章 相处
薛绩自以为善解人意的交代完这一番话,便同平阳长公主相携而去。只留下薛衍和魏子期站在原地。
不尴不尬。
当然这只是薛衍自己的感觉。不过魏子期仍旧察觉到薛衍的略微不自在。因而低头温声问道:“我和父亲皆宿在功德院,离笋殿也不过是一墙之隔。衍儿若是不喜欢与我同住,泡完汤泉后我可以送你回笋殿休息。”
纵使一墙之隔,其实也并不算近,因为二者中间还隔着妃嫔所用的长汤十六所。
大褚风气较之前朝更为开放,对待女性也更为宽容优厚,并不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并不一味限制女子幽处内宅,不见天日。但是身为外男,轻易还是不要跟后宫妃嫔产生瓜葛的好。哪怕汤泉宫禁卫森严,耳目众多。
思及此处,薛衍因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晚上睡觉还认床。或者魏师兄嫌弃我睡姿不好,不肯跟我同榻而眠?”
魏子期莞尔,摇头轻道:“牙尖嘴利。”
顿了顿,又说道:“我名魏齐,字子期。衍儿若是不嫌弃,便叫我子期就好。”
薛衍闻言,顺从的改口道:“也好,子期兄。”
一句话未落,只觉得这两个字在口内转过一圈儿再吐出来,突地好听许多。
此时已值月上中天,清辉遍洒,为整座汤泉宫镀上了一层银色薄纱。薛衍打量着月色熏染下眉眼越发精致风流的魏子期,宛若皎皎明月遗世独立,不禁喟然叹道:“我尝听人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月下看——”
薛衍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转口问道:“我是第一次来汤泉宫,什么都没见过。子期兄若是无甚要事,能不能陪我赏一赏这骊山风景?”
魏子期当然没有异议。只是觉得薛衍方才一番言辞颇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追问。
好在魏子期没有追问此事,否则薛衍也不知道,他说出月下看美人这一句话后,魏子期会不会觉得他太唐突——
叫一个心有藏掖的颜狗跟一位极品美人于花前月下独自相处。这滋味,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与魏子期并肩相走的薛衍不甚自在的撇开目光,低头看着青石甬路两旁栽种的花花草草。如今正值元月下旬,素冬尤寒,然汤泉宫内却是温暖如春。在这种春意盎然的地方呆久了,似乎连人心也被催发的荡漾开来。
薛衍轻轻咳了两声,没话找话似的问道:“最近几日都没看见白将军,子期兄是将它留在府里了?”
魏子期颔首应道:“长安城中多贵人,为避免白将军振翅高飞引起旁人的不自在,只好委屈它呆在府里。不过它憋闷得紧了会去终南山散淡游玩,且算是给它沐休过年。”
薛衍点了点头,又问起小包子魏晋来。魏子期一一答应过。薛衍搜肠刮肚的将镇国公府有名儿有姓的主人们问候个遍,便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气氛霎时间有些静默。魏子期看着薛衍时不时左顾右盼束手束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衍儿同我在一起,会觉得不自在?”
“怎么会。”薛衍抓了抓头发脱口而出,抬头时魏子期那张精致俊美到毫无瑕疵的容颜映入眼帘。薛衍定定的看了魏子期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的笑道:“子期兄美风仪,衍有些自惭形秽。”
魏子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抬起手摸了摸薛衍的脑袋,开口笑道:“衍儿今年才十四岁,身量尚未长成。等到你及冠成年了,必定会同师傅一般,长身玉立。”
我才不小呢!我都二十六了!
薛衍想到这里,一眼瞥见穿越后明显缩水的小胳膊小腿儿,有些泄气的鼓了鼓嘴巴。
他的八块腹肌,他的大长腿,好不容易练出来哒!
魏子期看着薛衍气鼓鼓宛如松鼠般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薛衍鼓鼓的脸颊,然后在薛衍愕然的目光中收回手,轻咳两声,温声说道:“魏晋生气的时候,我就这般逗他。”
一句话落,薛衍的眼神从愕然霎时间变成鄙视。抬头看了看仍旧很美的月色,薛衍突地说道:“我们回去泡汤泉罢?”
魏子期微怔,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要游赏骊山景致吗?”
“大晚上的,也看不清楚什么。明儿早上再逛呗。”薛衍摆了摆手,心道你占我便宜,还不兴我看回来肿么地?
没底气戳回去也就罢了,趁泡汤泉时一饱眼福他还是有胆色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