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心下却是一动。又道:“怎么上清观的弟子经常会炼炸丹炉吗?”
缥缈真人颔首,笑眯眯说道:“十中取之三四罢。不过我上清观的弟子还是颇有能为的。倘若换成其他道观的弟子炼丹,恐怕炼废炼炸丹炉的次数更多。”
薛衍继续默然。心想这些道士果然是在用生命追求长生。不过照这情形看来,长生不老之药还没练出来,能炸死人的火药倒是快要成型了。
薛衍思及此处,因笑道:“道长殷勤炼丹,倒是好事。况且炼丹之余且能触类旁通。比方说衍方才听到的炸炉之声响,倘若这种丹药的威力再强劲一些,恐怕都能拿到战场上杀敌了。竟不知这种丹药是如何配比出来的?”
缥缈真人闻听薛衍的这一番言语,不以为然的甩了甩拂尘,哈哈笑道:“炼丹学道,为的是追求长生不老,天道本已无情,又岂能妄造杀孽,薛世子玩笑了。”
“我这话可极为认真呢。”薛衍一本正经的回道。虽说他的青铜手镯里面有《百科全书》和《天工开物》,但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拿出许许多多的配方来。长此以往岂不叫人疑心。
莫若这种触类旁通,看似偶然恰巧之际遇,最是稳妥。
缥缈真人眼见薛衍言辞之间,果然已对修道炼丹之事有了些许兴趣。虽然他追求的炼丹并非是众人习以为常的长生之药。但是能有薛世子这般家世地位的世家子弟炼丹求道,对于道门而言,总归是好事。
一想到这些,缥缈真人不免有些心塞的回忆起去岁进宫谒见陛下之事。本以为成帝王者皆贪恋权柄,想要长生,岂料永安帝对长生求道之事颇不以为然。不但拒绝了缥缈真人精心炼制的丹药。还言之凿凿的同周旁侍臣说什么“神仙事本虚妄,空有其名”云云。
世人皆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陋俗,眼见永安帝对求道长生之事不甚热络,长安城内各勋贵世家即便对此深以为然,也只能竭力克制。众人皆如此,上清观的香火少不得受些影响……
薛衍乃是卫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又深受陛下信任重用。倘若薛世子对求道一事颇有兴趣的流言传将开来,恐怕长安城内的世家功勋望风而动,对上清观也是有好处的。
缥缈真人思量许久,终于应允了薛衍的请求。吩咐一旁伺候的弟子将往日经常炼炸丹炉的几名弟子传至后院儿,解答薛衍的困惑。
身为后世人,且又是剧组中跟爆破师常有密切合作的道具师,薛衍对于远古时期的叛乱十分熟悉。只不过是不想贸然拿出来引人猜忌罢了。于是谈话间便有意无意的引导那几位弟子好生回忆炼炸丹炉时丹药的具体配伍,并言及“倘若几位道长真的能将此物研制成功,某必在圣人面前为几位道长请功”云云,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几位道长的求名求利之心。
眼见几位小道长跟打了鸡血似的信誓旦旦,口干舌燥的薛衍心满意足的喟然长叹,又在上清观吃过了一顿斋饭,方才打道回府。
身为永安帝最关注的世家子弟,薛衍的行踪举止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永安帝的御案上。
所以在薛衍回到卫国公府没多久,东宫显德殿的宦官便施施然的登门了,顺便带来了永安帝传薛府世子入宫的口谕。
“这个时辰?”平阳长公主狐疑的看了眼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开口说道:“快到宫门坊门落锁的时辰了罢?倘若我儿这会子入宫,等到宵禁了该怎么出宫呢?”
那宦官闻言一怔,旋即躬身说道:“这个……奴婢不知。”
平阳长公主轻轻皱眉,想了想,开口说道:“罢了,我同衍儿一同入宫罢。”
言毕,扬声吩咐家下奴仆备齐车马。
唯于卫国公薛绩颇为无奈的回书房继续啃兵书。
一时入宫,陛下正在立政殿同皇后娘娘闲话。平阳母子二人被宫俾引着入立政殿给陛下和魏皇后请安。
魏皇后腹中龙嗣已有七个多月大,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温厚雍容,但身量明显比几个月前丰腴许多。况且胎儿累赘,搅扰的魏皇后坐卧不宁,纵使宫俾在其身前身后铺设了许多隐枕靠背,魏皇后仍旧觉得略坐了一会子便身体酸涩浮肿,很是难受。
薛衍看着魏皇后如此艰难,忍不住叹息道:“倘若有太师椅和摇椅便好了,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很不适应这般跪坐。”
永安帝招薛衍入宫,本来是想询问薛衍跟上清观道士商议的可炸毁丹炉单房之丹药事宜。却没想到薛衍横生枝节,偏又提起了什么高背椅,摇椅,不免开口问道:“衍儿口中说的摇椅和太师椅又是何物,朕从未听说过。”
薛衍回过神来,开口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不值一提。”
微微一顿,又向永安帝讨要纸笔。当然,此薛衍讨要的自然不是时人尝用的笔墨纸砚,而是薛衍画图用的碳条。因着如今将作监和工部的画师经常用到此物,众多匠人熟能生巧,且仿照着毛笔的形状在碳条外头裹了一层薄薄的木质包衣,看起来倒是同后世的铅笔差不多。
果然古人的智慧是无穷尽的。
魏皇后闻听薛衍的要求,立即吩咐宫俾端来黄麻纸与碳条笔。薛衍躬身提笔,三两下便画出一张太师椅与一张摇椅,将手中画纸双手递给永安帝,薛衍开口笑道:“衍儿生性惫懒,以前在外流浪的时候,看到木头桩子和大山子石总会坐上一坐。后来入了长安城,都中贵人多坐而论道,虽然形态恭敬,但颇为累人。衍儿便想着,倘若有一器物,可供人双足落地而坐,便如坐在木头桩子和山子石上,就轻松许多了。”
永安帝与魏皇后端详着手内的图纸。永安帝默然不语,魏皇后则开口轻笑道:“衍儿果然奇思妙想,这东西我虽未用过,然看着便觉舒服。”
永安帝却道:“可是以时下匠人们的工艺,这么精细的活计,恐怕很难做出来。”
褚时并无架锯和刨子,时下的坐具与卧具,皆系斧、斤、锛、遭加工而成。因而式样多古朴浑然,大器天成。其后直到宋朝才会出现架锯,而后元代出现刨子,至明清时各色硬木家具推陈出新,令人目不暇接。
薛衍在黄麻纸上画就的太师椅与摇椅,后者还好办,唯有前者,无架锯、刨子,决不能成事。
薛衍便笑道:“孔子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打造这种精细的坐具,必先要有更为趁手的家伙事儿。衍儿以前在外游荡之时,倒是有过一些想法,也曾随手试过几次。陛下要是不信,待我做出来您便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细细算来,我竟要多做几副才是。分别送给陛下、皇后和太上皇,还有衍儿的阿耶阿娘。虽然这东西不好拿到堂上示于众人,但是放在寝殿内室,或者私密书房中,倒是使得。”
说到这里,薛衍又笑问永安帝道:“要不衍儿替陛下做一套桌椅罢。免得陛下天天跪坐在桌案前批阅朝政公文,腿又酸又麻。”
薛衍的歪楼灌水之能力果然集后世网友之大成。随着薛衍起了个话头,魏皇后与平阳长公主果然津津有味的探讨起来。薛衍发散性思维,又说了好些“给小皇子用的小摇床,给太子和卫王用的小榻……”
最后更是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在东西两市开个器具铺子罢。就算不能如何,赚些零花钱也是好的。”
永安帝坐在一旁听了满耳朵,最终忍不住打断三人的闲聊,开门见山的向薛衍问道:“听说你今日去上清观,倒是同那里的道士相谈甚欢。甚至还唆使那些道士炼制专会炸碎丹炉与丹房的那种废药……衍儿真的以为这种丹药可以用在沙场上么?”
薛衍回过神来,笑眯眯应道:“衍儿也不知道。不过是随口嘱托他们一回。倘若能成则更好。倘若不成,也没什么妨碍不是?”
永安帝沉默一回,开口说道:“朕自继位以来,很是不喜那些和尚道士妖言惑众,以虚妄之言辞哄骗世人。不过朕亦知晓道门杂学旁收,很有些大能在其中。诸如缥缈真人与孙道长的妙手回春,以及天机道人的机关术数,朕亦有所耳闻。倘若这些人能脱离虚妄之谈,为大褚为百姓谋些实事,朕亦欣然。”
言及此处,永安帝忍不住唏嘘长叹,开口说道:“我大褚立国不足十年,还是缺少治世贤才啊!”
这话关乎朝政,薛衍便插不上话了。他与平阳长公主静静坐在一旁,等着永安帝唏嘘已毕,又转口笑道:“不过衍儿方才提及的座椅之事,此事关乎皇后,亦是要紧的事儿。朕明日便吩咐工部派两名手艺纯熟的匠人到卫国公府上,帮衬衍儿制作摇椅与太师椅。”
薛衍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又要我入显德殿当值,又要我去上清观督促几位道长研制丹药,又要我给皇后娘娘制作摇椅和太师椅。那我怎么还有时间去国子监读书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想去读书便是了。
永安帝与平阳、魏皇后忍不住相视一笑。只觉得薛衍这番小孩子心肠的狡黠滑头,实在可爱得紧。
永安帝便道:“衍儿贵为卫国公府世子,制作座椅这种粗活自然不必事必躬亲,只需吩咐下去便是了。能用多少时间,断断误不了你进国子监读书。”
薛衍很不甘心的说道:“可是衍儿想亲自做好这些献给陛下、皇后、太上皇和阿耶阿娘,以此聊表孝心。”
永安帝闻言更是捧腹,摆手便道:“朕和皇后还有太上皇都知道你的孝心了,很不必你再操劳。平阳和卫国公身为父母,想必也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做这些粗活儿,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想必永安帝是真的被薛衍逗得放松了,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不像。就连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都愣住了。
魏皇后忍不住便道:“陛下生性恢弘,喜欢谈笑。只是朝政繁杂,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也忙凑趣的道:“是啊,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太原府,陛下最喜结交江湖豪俊。仗义疏财,意气风发,每日与知己好友游猎吃酒,整个太原府谁人不闻庄家二郎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