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青鹤想了想:“我暂且只逼出了一小部分的余毒,其余都需慢慢再治。”
秋暮望明白了:“您想留他在身边?”
“万事皆有因果,若真是他所为,总会露出马脚,若不是他,那人既然能害他一次,无果,必会卷土重来,如此恶行在我青鹤门中发生,怎能姑息。”
秋暮望颔首:“既如此,我会让哲隆加强门内防御,着时间再将水部之人好好盘问一番。”
东青鹤点点头,忽而又道:“我……将苑休安置在后山了,那徐风派对他使了缚妖链,他眼下伤得很重。”秋暮望既然会怀疑常嘉赐,想必也知道了之前沈苑休被指认引出妖兽放火烧了常家村之事,并且秋暮望应该信任沈苑休是冤枉的,所以东青鹤才有此一问。
“你可要去看看他?”
东青鹤边问边打量对方神情,只见秋暮望眸光轻轻一动,即刻又覆灭下去,一张硬朗坚毅的面容依然如冰,不见松缓。
“不必了,与我无关。”秋暮望轻轻甩袖,走了出去。
东青鹤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只得无奈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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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片石居时,天已是擦黑,青琅禀报说门主带回来的人方才醒了。
东青鹤推开门去,就见小小一团身影抱着被褥蜷缩在床上,脑袋蒙在膝间,肩膀一耸一耸的。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那模样,东青鹤就知道,常嘉赐在哭。
果然,许是察觉了脚步声,常嘉赐身形一抖,缓缓抬起头来,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已经肿得跟核桃一般了。
东青鹤方才跟秋暮望说得并未作假,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他不可能看不出事有蹊跷,特别是还有那梼杌凶兽疑案在前,两厢结合,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只是那些怀疑在面对常嘉赐此刻眼中真挚的哀恸凄切时又忍不住消散了大半,一个无修为的凡人少年,家园被焚,亲友惨死,身居异地遭人排挤,如今连唯一相依为命的兄长都中毒身亡,而自己也身负重伤,还要被旁人怀疑猜忌,想来实在可怜。
叹了口气,东青鹤坐到床边,已是软了表情:“我着人备了棺木,寻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好地方,三日后便会将常旺安葬,或者……你觉得他该魂归故里,我也可以将你兄长送回人界。”
常嘉赐睫毛一动,又是两行泪珠滚滚而下,他怔怔地看向东青鹤,嗫嚅半晌才说出一句:“哥哥……喜欢这里。”
“那好,就让他留下吧。”东青鹤忍不住抬袖给少年擦了擦脸。
仿佛因门主这般关怀姿态所触动,常嘉赐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了,在一番呜咽之下忍不住一把抱住眼前人嚎啕大哭起来。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是我把果子拿给哥哥的,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少年哭声痛彻心扉,像一只伤兽般嘶哑的徘徊在东青鹤耳边,直入心底。
听了一会儿,东青鹤伸出手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起来。
“这与你无关,不管是谁,害人就该偿命,我定会捉出真凶,还你们一个公道。”
东青鹤的怀抱温暖宽阔,常嘉赐轻轻靠着,又哭了良久终于慢慢的缓了下来,只肩膀还难以自控的一下一下抽着,让人揪心。
青琅已是给常嘉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他此刻长发披散,比平日瞧着的少年模样大了几岁,东青鹤揽着对方,自上而下望去,能看见常嘉赐哭红的大半张脸和耳垂,还有耳垂背面一粒殷红的小痣。半粒芝麻大小,却艳如沁血。
东青鹤像对待孩子般一下一下顺着嘉赐的头发,指尾无意间碰到那粒小痣时,常嘉赐敏感地躲了躲,猛然抬起头来。
东青鹤微笑。
常嘉赐这才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这般赖着对方。
“多谢……门主,我好多了。”
东青鹤让他躺下,又替他掖好被角,说:“我这几日都会为你治伤,你暂且就安心地留在居内,其他不要多虑了,有事儿可以唤我的小厮,也可唤我。”
常嘉赐点头。
在他眷恋感激的目光中,东青鹤返身离开,还贴心地替他留了盏小灯。
常嘉赐躺在那轻软温厚的被褥中,看着那盏在风中飘摇却顽强不灭的渺小灯火,良久,慢慢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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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常嘉赐暂时在片石居中留待了下来。东青鹤酷爱清静,居中除了四位小厮,寻常连各位长老都是有事才能求见,如今竟为了一个凡人破了惯例,着实引得门内一片喧哗。
只是又想到门主向来心怀慈忍,至诚高节,便无人敢对他此举有非议猜度,更何况水部那事还在前告诫,谁敢自讨苦吃。不过门主对那小凡人十分投缘,这却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了。
居外人心内有计较,居内人自然也有思量,几位青字辈小厮们就没少审度这位新来的小哥儿的情况,想看看对方到底有何本事,能让他们门主如此青眼相加。
对此情形,嘉赐多少也能感知一些,好比那叫青越的小厮,就老爱站那儿偷偷的打量他,叫青仪的呢,则趁着打扫的机会和嘉赐聊天,有意无意的探听他的来历和从前,只有那叫青琅的,没那么多话,还关心嘉赐的身体,嘉赐觉得他还不错。只是又想到当时在木部那蘼芜长老曾提过可买通门主身边的小厮为自己换衣裳,虽不是什么太坏的事儿,但嘉赐还是有些好奇,这几位到底是哪一个有这样的小心思。
而东青鹤倒是信守诺言,每日定时来给嘉赐治伤,配以门中灵丹,将将两日嘉赐的面色已经好了不少,也可勉强下床走动了。
这一天门主有事外出,青琅来敲嘉赐的门,说是火部的长老来看他。
嘉赐疑惑,火部长老是谁?自己什么时候面子大到能让门中长老来探望了。然而待人一入内,瞧见对方那半长半短的灰袍、披头散发的打扮,才明白原来是那日在蘼芜手下救了自己的男子!
未穷见嘉赐怔然,笑着入内,大喇喇的一掀袍角直接在床边坐下了。
“有气力瞪我,那该是好些了。”未穷哼了声道。
嘉赐这才发现自己吃惊的表情太过了,连忙闭上了惊讶的嘴巴。
“您、呃……您是……”
未穷哈哈一笑:“一直忘了自报家门,我叫未穷,青鹤门火部的。”他口气随意,仿佛自己就是火部的一个小弟子似的。
嘉赐立时摇头:“不不不,我识得您,也一直想、想感谢您……”
未穷搭起腿,没个坐态的晃着:“你眼下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谢礼,嘴上客套就不必了。”
嘉赐尴尬一笑,没忍住问道:“长老……为何三番两次出手搭救?”上一回在木部救下差点被针扎的自己还可以说是顺手,可后一回在水部灵田,那出现阻挡住缃苔的小厮若没有未穷的吩咐是绝对不敢对他部弟子这样强硬的,后来若不是白涧赶到,两方都要动起手来了。
未穷并未马上回答,而是转过脸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眸光中有嘉赐看不懂的温柔和缱绻闪烁。
片刻,未穷道:“因为,你和他……真的太像了。”
“什么?”嘉赐一头雾水,是说自己长得很像某个人吗?“是……是谁?”
未穷哼笑:“他不在此地,但我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