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骄阳点头:“不错,只是他要想再有下一回绝没有那么容易了……
话落却迟迟没听到东青鹤的回复。东门主只是眼睫微垂,看着面前的哲隆,眼里的神情就像无边的细沙,一层一层向哲隆覆盖而来,像是要将他兜头淹没一般。
哲隆呼吸一窒,半晌才挤出了一丝声音。
“门主,他死了……”
“哲隆!”金雪里和慕容骄阳一道沉声喝了起来。
大汉却梗着脖子,双拳紧握地说:“门主,常嘉赐……死了!是我亲眼所见!”
“我远远看到他被羊山派众围堵,他想脱离,可是有一人……是羊山派的长老,他躲在林中悄悄对常嘉赐的背后放了箭,正中他的心脉,穿胸而过……然后……然后常嘉赐便落入了沼泽中……”
“我当时看到未穷的尸首就在一边,便去先查探未穷长老,而当我发现不对再回头时,常嘉赐已受伤被沼泽吞没了……我连忙派了座下弟子下去找寻,可是入夜山的沼泽深不见底,寻常修士下去即便使了闭气咒也不过几刻便要上岸回气,且一旦沉入太深便寸步难行,无法返回……金部的弟子去了好几拨,却都毫无收获,未免伤亡,我只能让人守在一边,想着他虽心脉受损,但若真还有一口气也许能回来,结果等了一晚,那沼泽处却再无动静……”
那下头本就深,常嘉赐就算没受伤都待不久,更何况如今这个地步,说他没死,在常人看来实在有些自欺欺人了。
说到此,大汉俯下身给东青鹤重重磕起了头。
“我心内憎恨常嘉赐谋害门中人,又迷惑门主,但这一遭,哲隆却也的确辜负了门主的信任托付,是属下失职,还请门主责罚……”
一下一下撞在石头上的闷响在寂夜的片石居内显得格外刺耳,一边的慕容骄阳听着忍不住上前一步。
“此事乃我布置,哲隆处事不周,我自然也有错……”
慕容骄阳还待再说,却被东青鹤轻轻挥袖阻断了,那袖摆掠过哲隆头顶,大汉不断下俯的动作就僵在了那里,额头的鲜血自眉心处不断淌下,颇有些狰狞。
“不关你们的事,把未穷长老好好安葬……”
东青鹤幽幽地丢下这句话,没再看眼前的那些人,只招来一片浮云,慢慢地登了上去。
他的步态身形都不见多少异样,负手而立在云端,远远看去,依稀还是往日那个稳如泰山的东青鹤。
忽然东青鹤又问了一句:“杀他的那个人呢?”
哲隆一愣,得知前因后果的慕容骄阳接口道:“被烈蛇咬死了,那灵兽想是感应到主人遭难,便急急而来,一下就认准了那动手的人,还有几个羊山派的弟子,只是……”还是晚了一步,“最后,许是蛇也想找人,就随着他一道……也入了沼泽。”
这话说得慕容骄阳难得也有些涩言。
东青鹤听罢,带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一点一点乘云向青鹤门外飞去。
去往何处,无人敢问……
第一百十六章
远远的, 便是枝叶硕茂的入夜山, 相较于几个时辰前的热闹,回复平静的此地更显死寂沉暗, 幽幽洞洞密密匝匝, 一眼看去就像一个个此起彼伏的深渊, 稍有不慎,便能让人落入无望之地。
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几分未全散尽的血腥气, 东青鹤循之而来, 在离地不过几寸处缓缓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月亮透出了云端, 将这一团映衬的越发明灭凌乱, 东青鹤居高临下的看着这满地狼藉, 四处都是蛇虫鼠蚁的尸首,还有大片大片的斑斑血迹。东青鹤在这一滩滩血迹里细查了半刻,到底没有辨清哪些是属于常嘉赐的,不得已间,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脚下的那片沼泽中。
东青鹤怔怔看着。
沼泽十分平静, 就像一处平地, 带着一种厚实的安谧,丝毫不觉吞噬过什么的样子。
东青鹤看得目不转睛,凉风拂过他的发,也拂过周围的树叶,带出淅淅沥沥的沙沙声。
东青鹤一动不动。
风越来越大。
他的袖尾被风吹得鼓起,衣摆也开始猎猎作响, 而两旁的树则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柔韧的枝叶被无形的风搅得从树干上卷落,深植于地面的根茎都跟着开裂的土慢慢暴露剥离。
此时此景若被方才留于此地的修士所见,必然要大叹大惊一番,因为这一招竟还是……疾风阵!
只是不同于之前那阵吹出了一片七慌八乱,此刻的疾风阵乃是东青鹤开启的,那风起先还是慢悠悠的,就像一只又软又嫩摸着你脸颊的孩儿的手,可是转瞬之间,那手却化作了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猛然狂暴咆哮起来!一时间只见天际飘来团团乌云,将明亮的银月遮了个彻底,凛冽的气流你堆我叠竟刹那便盘旋成了滚滚飓风,那层要了好几条人命的毒蝎毒蚁还不等出动,树上的巢穴便被连根拔起,地下的洞窝也崩塌倾覆!
再看东青鹤,依然负手而立,只那双垂落的眼瞳中再不似之前在青鹤门时的幽淡冷静,就像两汪寒彻入骨的冰潭,里面浸没了深深的忧伤……甚至疯狂。
疾风骤起间,平静的沼泽也有了波澜,密实的泥沼竟开始翻涌逆流,一股一股向外倒灌,且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把这一方山林都淹成了泥海。
狂风迷眼,砂石飞掠,天地倾倒。
金光自东青鹤周身溢出,将他牢牢护在其中,直到半晌,两旁摧枯拉朽的动静暂歇,那防御结界才缓缓褪去。
再看周围,方才还蒙密的林子竟成了一片平地,而平地正中则出现了两个黑洞洞的深坑,这便是原来的沼泽……
疾风阵一收,东青鹤捂着窒闷的胸膛重重咳了两声,深吸了几口气后才稳住了起伏的气息,他顾不得歇息,轻轻一跃就自云上跳入了那深坑之中。
雪白的长靴和袍角一下就被泥水浸没了,东青鹤却毫无所觉,只矮下身不停地在里头摸索着什么……这样的地界,多得是误入沼泽的各种生灵妖兽,其中多半带毒,埋在这泥泞中天长日久,越毒越是沉积而下,就算人进入时还是活的,就算没有受伤,没有淹死,可在这样带毒的沼泽中浸泡半刻,怕也要只剩一团白骨。
东青鹤却仍是执着的摸着,一寸一寸半点不漏,眉眼都掩在凌乱的长发下,只能看到那苍白紧抿的唇,哪里有往日的半点风骨,可他却浑不在意。
忽然东门主的动作一僵,慢慢将一物拽出了河面。
最先出来的是一只空洞的头骨上,然后是身子,再是腰腿,最后是脚……这是一具纤瘦的白骨。
东青鹤带看了须臾,目光缓缓而下,在其周身都一番探看后,落到左边的手骨上……
那里正环着一条长鞭,自滑下的泥水间依稀可辨出其上的色泽原本该是艳丽的金红……
……
东青鹤,你我相遇本来就是一场大大的错误,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事已至此,不过是一切回到原本该有的位子而已……
东青鹤,你老实的告诉我,我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厌弃过我?
东青鹤,永远太远了,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