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离清宁宫稍远,又有天元帝多番问询传话小太监一事,他们到的时候,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后宫诸妃都到了。
棠落瑾跟着天元帝正往正殿里走,就听到太皇太后在发落伺候两位小公主的宫人。
“贴身伺候的,全部杖毙。”太皇太后最看重的就是天家血脉,这会子见两位小公主都“病逝”了,如何能不怒?当下道,“其余奴才,都罚去修皇陵,永世不得出皇陵半步。”
皇后身边正缺贴心人伺候,动了动唇,正想要留下雾卷、烟尘二人,就看到天元帝带着棠落瑾来了。
皇后咬破了舌尖,咽下一小口自己的血,方才做出一副慈爱之色,先拜了天元帝,接着就弯下身子,把正要跪下的棠落瑾抱住了。
“我的儿!”皇后将棠落瑾抱得紧紧地,“我的儿,母后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孩子了!”
皇后最后那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在哭诉,自是闻者伤心。饶是太皇太后,抿了抿唇,也没能说出胖的话。
棠落瑾被皇后抱得死紧,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时,急急道:“母后错了,儿上面有四位皇姐、五位皇兄,下面还有一位八皇妹在,他们不都是母后的孩子么?”
皇后登时一噎。
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天元帝也回过神来。
皇后虽可怜,可是,这宫中女子,哪一个不可怜?
好歹皇后是一国之母,这宫里的庶子、庶女,亦是她的孩子。
单单说“就只剩下一个孩子了”这句话,皇后着实错得太多了。
后宫妃嫔里不免有人清了清喉咙,似要开口。
皇后蓦地放开了棠落瑾,朝着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站立的地方深深一拜,道:“是臣妾骤然失了六公主和七公主,一时口误,的确当罚。求皇祖母、母后、皇上责罚。臣妾有错,自当认罚,绝不推诿。”
皇后这番话说了出来,那些蠢蠢欲动地宫妃登时说不出其他,心中只恨皇后反应快,一会子功夫,就已经想好了说辞,让她们连讥讽皇后的机会都没能拿到。
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虽对皇后有些不满,然而六公主、七公主的尸体还在清宁宫,他们自然不能这个时候惩罚皇后,静默了一会,就把皇后叫起。
“梓童可把她们入殓了?”天元帝先开了口。
皇后神色一凝,悲戚道:“臣妾总记着,六公主、七公主最喜欢皇上,想让皇上再见两位公主一眼。好歹的,”皇后擦拭了下眼角,道,“好歹的,皇上总要为咱们的两个小女儿取个名儿,让她们在地府,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天元帝沉默了片刻,亲手将皇后扶起:“梓童与朕同去瞧瞧端阳公主和端慧公主罢。”
皇后正欲谢恩,又听天元帝道:“既不曾装殓,皇子皇女便留在外面,莫要进去了。”
皇后看一眼神色严肃的棠落瑾,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子恨意。
奈何太皇太后和太后虽然没有去看六、七公主最后一眼,但也一直留着没走,见棠落瑾回来,立时将人叫了过来,拉在手里就不肯放。皇后虽有心,此刻却也甚么都做不得。
天元帝和皇后一同往侧殿去,正好经过站了一溜地宫妃身边。
除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湘贵妃和蒋德妃外,分位最高的嫔妃就是馨妃。
皇后走过馨妃时,忽然开口道:“馨表妹身子向来弱些,今日小公主的事情,可是惊吓到馨表妹了?可需要太医现下就为你诊治一番?”
馨妃因思念去庵堂的“女儿”,从原先还算圆润的身材,变成了弱柳扶风的模样,美则美矣,却总让人看着身有弱症。
天元帝见了,心生怜惜:“是该让太医诊治一番才好。”
馨妃如今已经入宫数载,她再愚笨,这几年的宫中历练,也让她知道这位皇后表姐早已不是那么的喜欢她,闻言福身道:“多谢皇上、皇后,臣妾身子无碍。请太医的事情……明日就是臣妾请平安脉的日子,今日倒也不急。”
天元帝这才点了头,和皇后一齐往侧殿去。
清宁宫正殿里,虽然时候不对,可是太皇太后还是引着棠落瑾见了他的五位皇兄和两位皇姐、一位皇妹。
除了大皇子颇有些倨傲,恨不得将棠落瑾俯视到底外,旁的兄弟姐妹,至少礼节上不曾出错。
太皇太后抱了棠落瑾一会,就叹道:“小七的两个妹妹没了,哀家怕是不能将小七留在长乐宫。小七独自跟皇后住着,可会害怕?”
棠落瑾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摇头道:“《后汉书》曾有言曰,‘犹怀老牛舐犊之爱’。母后是小七母亲,自会护着小七;端阳、端慧是小七胞妹,自舍不得吓小七,小七何怕之有?”
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偏偏还能引经据典,说的有理有据,末了还道两个妹妹“不舍得”吓他,自有一番童趣。
太皇太后听了,只觉心中越发高兴。拉着棠落瑾,又说起了旁的。
棠落瑾说不怕,是真的不怕。
皇后刚刚失去了两个女儿,哪怕是有些疯魔,可是五公主就要回来,皇后名下又只有他一个孩子。棠落瑾想,但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他下狠手。
可惜棠落瑾猜对了结果,没猜对过程。
皇后是没打算对他下狠手,但是在他熟睡后,月上中天,皇后身边的流盼就带着人重重敲响了瑶光居的门,道是皇后正在侧殿守着两位小公主,忽然痛哭起来,还说要见七殿下,请七殿下快去侧殿,瞧一瞧皇后。
棠落瑾被吵醒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着的。
河柳、泽兰想骂又不能骂。
那侧殿里可是挂了白布,停了两位小公主的棺木,皇后身为母亲,愿意为小公主守着,那是皇后疼惜女儿。可是,让小殿下过去是怎么回事?
小殿下如今才只有三岁大,是宫里老人说的容易“失魂”的年纪,如何能在大晚上的,去停了公主棺木的地方?
然而两人心中再恼,皇后依旧是主子,是小殿下的母后,她们只得亲自把小殿下送过去。
偏偏流盼并不许泽兰、河柳进去。
“小殿下莫怕。”泽兰将身上的一枚平安符摘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到了棠落瑾的荷包里,“这是奴婢小时候,奴婢娘给奴婢求的,说是有了它,甚么牛鬼蛇神都不敢亲近的。小殿下莫嫌弃,暂时先戴上一会子罢。到了里面,若是怕了,就大声喊,奴婢会进去的。”
河柳亦低声道:“您莫怕。皇后到底是殿下母亲,许是一会儿就让您出来了。”
棠落瑾却微微勾唇,不答反道:“虽是四月,夜里还是凉的。若吹上一宿的凉风,两位姐姐明日也伺候不得我了,都回去。”
河柳正要问她们为何要守上一宿,就见棠落瑾已经往侧殿里进去了。
转头再看泽兰,就见泽兰正铁青了一张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