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白问了一句,但徐有为心中也越发确定,在那位太子殿下没发话前,是别想在太子手下的人的口里,撬出一句真话了。
徐有为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皇后将手臂放在于姑姑手上,却是声音冷冷地道:“是你!于姑姑,好一个于姑姑!你竟一直活着!甚至明明活着,明明知道你的老子娘和兄弟都在宁家,竟还敢这样出现在本宫面前?你,好大的胆子!”
于姑姑低着头,声音平板地道:“奴婢死罪。”
“你当然是死罪!”皇后恨恨的骂了一句,知晓现下不是指责于姑姑的时候,接下来,说不得她还要用到于姑姑,在心中缓了缓,开口道,“旁的便罢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与本宫配合好了,将棠落瑾弄下来,你这些年的过错,本宫就不再追究,如若不然……于氏,你不为着你的小命着想,也该为你老子娘的命着想!”
如今这时候,不少宫中妃嫔,都看重家生子。其中缘故,也不过是因着这些家生子在妃嫔的娘家里出生、长大,更加依赖娘家。且除此之外,这些家生子的亲人俱都留在娘家,一荣未必俱荣,但一个出事,很难不牵累其他家人。
皇后如此开口,也是知道,分离数年,她所能牵制于姑姑的,只剩下了于姑姑留在宁家的父母亲人了。
于姑姑却稍稍一顿,尔后叹息一声,才道:“奴婢背主,纵是万死,也是应当。只是娘娘,您这次,万万莫要再做傻事。”
皇后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于姑姑,一字一顿道:“你在说甚么?背主?你已经,背弃本宫了?”
于姑姑离宫数载,片刻后才记起来,自己此时应当跪下。等到跪下之后,她才继续道:“背主并非奴婢所愿,太子殿下将奴婢的两个侄儿都带走,奴婢为了他们,只得如此。只不过,如今娘娘被皇上宣召,奴婢的事情是小事,不值当现下说与娘娘听。反而是娘娘的事情迫在眉睫……”
皇后如今身子越来越差,明明只是有些恼,却依然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于姑姑接着道:“奴婢知道娘娘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储。这件事情,对曾经的娘娘来说,并非难事。可是,如今太子地位已然稳如泰山,年岁又渐长,娘娘却被迫幽居清宁宫之中,周围又没有自己的人,娘娘如今,又如何斗得过太子?倒不如后退一步,今日且从了太子,认下太子是您的亲生子,如此将来,太子哪怕是登上皇位,依旧要奉您为唯一的太后。
可是,今日若您执意不肯让步……如今或许还好,有皇上在,太子不会对您或十二皇子做些甚么。但是,如果将来,皇上薨了呢?到时候,您是生母,是长辈,太子为着流芳千世,只会供着您,敬着您。可是,对十二皇子呢?十二皇子只是太子的弟弟而已,兄长想要教训弟弟,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若太子要对十二皇子出手,您只是被供起来的太后,又能做些甚么?
所以娘娘,奴婢求您,看在十二皇子的将来上,该退一步,就退一步。”
无论如何,于姑姑曾经伺候皇后数年,对宁家感情亦深,即使是她当初被皇后怀疑,扔到福建去做最后的棋子,她仍旧感念宁家和皇后,因此即便是如今,她一开口,就是为皇后着想。
皇后却根本不领情:“你这个背主的奴才,又懂甚么?你可知,今日是本宫和珉儿,唯一的机会?若是这样的机会,本宫和珉儿都错过了,那么,将来,本宫和珉儿,才会彻底被那个庶子掌控!本宫的珉儿,才会没有将来!”
于姑姑神色哀戚,默默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娘娘,太子殿下说了,若是您坚持您自己的想法,那么,奴婢就是您从前身边的于姑姑,是知晓您不少隐秘之事的于姑姑。而奴婢知晓种种事情,却唯独不知晓换子一事。”于姑姑屈膝道,“娘娘,您待会要说些甚么,万万慎重。毕竟,十二皇子才五岁。若是皇上和四皇子知道,十二皇子小小年纪,就敢毒杀后宫初初有孕的宫女,就敢对自己的皇兄下手,让四皇子从此不会再有子嗣,那么……”
于姑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可是,她即便不说,皇后也明白了于姑姑没有说出的话是甚么。
皇后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这些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还有这些事情,根本不是珉儿做的!”
的确不是十二皇子做的。而是十二皇子知晓将来的棠落瑾会选定的皇太弟,就是那个宫女所生的皇子;而对四皇子,十二皇子选中了要利用他,自然不会让四皇子再有子嗣。
只是这两件事情,虽是十二皇子提议,却是皇后做的。
——宁山也好,过世的宁家长辈也好,对皇后都甚是疼宠,他们在长安城和皇宫,自然为皇后留了人手。因此哪怕是清宁宫被天元帝严查几遍,仍旧有宁家的人手安插了进去。皇后正是利用这些人做的事情。
于姑姑垂目道:“无论是不是十二皇子做的,您今日只要不依着太子殿下的意思做,那么,这些事情,便统统是您和十二皇子做的。您也莫要担忧证据和证人的事情,太子殿下向来做事稳妥,证据和证人,如今都已经找到,接下来……就看您了。”
皇后强撑着看向于姑姑,听于姑姑又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心中立时明白,完了。
她也好,她的珉儿也好,都,完了。
从一开始,棠落瑾设计让人叫她去“作证”,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她越是恨棠落瑾占了她嫡长子的位置,越是恨因棠落瑾,她认不得她亲生的公主,越是恨棠落瑾耽搁了她的珉儿,棠落瑾越是要她,当着天元帝和众位皇子,还有她的珉儿的面,亲口承认,他是她的儿子,是她亲眼看着出生的儿子。
是千真万确的嫡子,真真正正的储位第一人。
皇后顿时心如刀绞。
只要她今日开了口,认下了这件事情,那么,将来就再没有了回头路,可以让她走。
她的珉儿,再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甚至因棠落瑾手中的证据,她们母子将来,无论做甚么事情,都必须要小心翼翼。一个不小心,还要沦为棠落瑾的棋子,被其所用,却得不到补偿。
棠落瑾啊棠落瑾,你好狠的心!
皇后心中只恨,为何当年那场风寒,只是暂时烧傻了棠落瑾,为何她没有一个狠心,直接让人把他直接弄死?若是她足够狠,或许今日,她就不会受此屈辱!
感觉到屈辱的人,有何止是皇后?
当二皇子和十二皇子都肯定皇后一定会开口毁了棠落瑾时,却听到皇后开口说出的话时,二人如何不震惊?
“当夜生产,”皇后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本宫一直清醒着,从头到尾,是亲眼看着于姑姑将小七抱出来的。本宫当年,生得的的确确是一个男孩儿。而所谓的馨贵妃换子一事,更是子虚乌有。当日馨贵妃身边只有两个宫人,一个宫人前去和侍卫攀扯,请求叫太医来,只剩下一个留下来伺候馨贵妃。馨贵妃纵然是有心,当日也无人帮她做成这件事情。”
十二皇子原以为,母后今日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绊倒棠落瑾,却没想到,母后竟说出这样一番话,登时瞪大了眼睛。
二皇子亦惊讶起来。他相信那个传言是真的,且不说胎记一事,单单是看皇后对两个儿子的不同态度,还有对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五公主的态度,他就知道,换子一事,定是真的。可是,现下明明是皇后和十二皇子的机会,为何皇后会放弃这个机会?
二皇子立刻道:“口说无凭,不若母后发毒誓?”然后他就看向了十二皇子。
原本庶子让皇后发毒誓,是逾距的事情。但偏偏棠落瑾想要看到皇后为难的模样,便悠然站了出来,道:“既二皇兄仍旧不信,母后便用儿子和十二皇弟来发毒誓罢。”
皇后登时攥紧了手心,须臾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道:“若本宫方才所言有虚,苍天在上,定叫本宫,不、得、善、终。”
十二皇子踉跄几步,紧紧咬唇,生怕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皇后连毒誓都发了,二皇子又半分证据和证人都找不出来,如此竟是白白浪费了众人不少时间。
众皇子能饶他,天元帝却不会饶他。
“谋害储君,诬陷皇后和馨贵妃,企图蒙蔽视听,犯欺君之罪!”天元帝双目沉沉的看向二皇子,“你自己说,朕该如何给你定罪?”
二皇子登时跪倒在地,冷汗连连。
“父、父皇!”二皇子咬牙道,“儿子糊涂,一时被小人欺瞒,这才以为太子并非嫡子,才会做出那等事情!”他连连磕头,“儿子做错事情,自该受罚。儿子只求,父皇能绕过儿子的妻子儿女,儿子虽有错,他们却是无辜的!”
二皇子的话是这样说的,可是心里却在想,当初大皇子勾结蛮夷,设连环计对付太子,父皇尚且能绕过大皇子一命。那么,今日,父皇定然也能绕过他一命。
哪怕是要和大皇兄一样当和尚呢,好歹,他的命保下来了,那么,既定有重新回来的一日!
孰料天元帝良久未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