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躯一僵,抱腹的双手撤于身侧。他徐徐前走,宽大的衣袍微微鼓起,不再回头……
裴子戚回府换一身便服,便赶道去了刑部。待他一进刑部,刑部主事立刻迎过来,笑道:“裴大人,您来了。”
裴子戚点点头,“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这会正在天牢审犯人呢。他知道您会来,这不特意派小人来迎您。”说着,主事领着裴子戚往天牢走,“大人还吩咐了,这个天牢阴气重,让小的提醒你多穿一件衣裳……。”
“好,我知道了。”裴子戚顿了顿,“你下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主事一顿,为难道:“裴大人,这个……”
裴子戚笑了,“怎么?还担心我会迷路?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天牢了。再说,我只是随便看看,又不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放跑犯人。”
主事急忙赔笑道:“瞧裴大人说的话。您可是晋国的忠良砥柱,怎么会干出放跑犯人这种傻事呢?我是担心招待不周给您留了坏印象,大人也会怪罪于我。”
“你招待得很好,下去吧。”裴子戚阔步前走,把主事稳稳甩在身后,“我会在你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的。”
主事望着裴子戚离去背影,一边笑一边嚷道:“那小的这先谢谢大人了。裴大人,好走!”
天牢用于关押重犯,其中罪不可恕的,则被关押在天牢深处。那里阴冷潮湿,终日不见太阳,满是蚊虫鼠蚁占据,是必死犯人所处地。
廊道上,灰暗的烛光闪闪烁烁,寂静得有些恐怖。忽地,一阵冷风吹进来,‘唧唧吱吱’老鼠声响起,地上的蟑螂从稻草堆里爬出。一道身影渐进渐行,被烛光拉得格外欣长。
“是谁?”沙哑的身影骤地响起,打破了沉静。
“看来杜大人是记性不好,才二个时辰不见就忘了。”慵懒的嗓音缓缓响起,来人渐渐走出烛光。一身素衣直裰,腰束丝绦,左手位于腹前,好一个雅致得体。
杜淳原软瘫于地,却猛地睁开眼,跳起身冲向牢门嘶吼道:“裴子戚,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来生为彘为狗!”
裴子戚摇摇头,叹息道:“杜大人,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满腹经纶,合着骂人就是这么几句话?杜小姐都比你厉害几分。”
“裴子戚,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裴子戚笑了,“这句倒有些像骂人的话了。”他又顿了顿,“只不过,你逞一时口爽把我骂走了,可没有其余人敢来瞧你了。”
杜淳双目突起,双手紧扣木栏,“裴子戚,你少惺惺作态了。若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会有胆量敢来看我?定是陛下后悔了,命你来放了我。”
“我就欣赏杜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怀有少年郎的天真。”裴子戚展开双手,“杜大人你瞧瞧,为了给你送行,我还特意回家换了一身素白,以示敬重。”
“你骗我!就算陛下再宠幸你,也不可能因为你滥杀无辜!”杜淳疯魔般嘶喊:“我只是参了你一本,不可能要了我的命!你骗我!你在骗我!”
“杜大人,你为官多年却还是一个御史大夫,你知何故?”裴子戚蹲下来道:“因为你从不懂揣摩圣心。你以为一个离京十二年的皇子,陛下怎么会放在心上,故毫无顾忌持笔‘卖身葬父’。思索着,自己女儿能成为皇子妃,还能卖一个人情给大皇子。可你错了,碰了陛下的禁忌。”
杜淳瞠目惊恐,止不住的颤抖道:“你…你知道了?”
“对呀!难道杜小姐没有与你说吗?”裴子戚笑了笑,“也是,以杜小姐的性情定会瞒得死死的。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杜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又道:“我虽时常喜欢开些玩笑,可从不拿别人生死做玩笑。杜大人,你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杜淳松了双手,双目空洞得好似丢了灵魂。他瘫坐于地上,仿佛死去的人。忽地,他又抓住了木栏,哀求道:“裴大人,你救救我!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他紧凝裴子戚,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若大人愿救我,今后卑职任凭大人差遣,绝不敢有怨言。哪怕让卑职做牛做狗,卑职也愿!”
“你的命我是保不住了,不过你倒有一个选择。”裴子戚徐徐起身:“你按我的吩咐去做,我能让你亲眼看着杜小姐成为大皇子妃。”
第十三章
讯刑室内,灯火通明,火炭上架着烙具烧得通红发亮。夕阳透过檐窗落在了犯人脸上,一名狱史持着鞭子,抽得‘啪啪’作响。他恶狠狠道:“说,还有那些人是你同伙。”
孙翰成端坐于桌前,漫不经心地翻阅卷宗。乍然,一道慵懒的嗓音飘然而至,“怎么每次见你审犯人都这么简单粗暴,能不能人性化一点?”
孙翰成斜眼看去,笑道:“犯人都不喊疼,你心疼什么?再说,我什么时候审案有过屈打成招的?”
彼时,狱史放下鞭子,抱拳道:“孙大人,犯人昏过去了。”
裴子戚呵呵一笑,“你看,犯人昏过去了吧。”
孙翰成盖上卷宗,“把他泼醒,你们继续审。”说完,他又对裴子戚道:“犯人昏了,正好交给他们去审,我们去干正事。”
裴子戚摇摇头,与孙翰成一同走向牢房。他道:“你每次都说我们,结果呢?每次都是我审犯人,你在一旁看着。到底你是刑部尚书,还是我是刑部尚书?”
孙翰成笑了笑:“你刚才还说我审犯人方法不对,我这不是借机向你学习?为了等你来审人,我可把他当大爷来款待。”
裴子戚气笑了:“你不是号称知天下事的孙半仙吗?还需要我审什么犯人,你算一卦不就出来了。”
孙翰成一顿,立刻转移话题:“你见着杜淳了?”
“你通过主事暗示关押地点那么明显了,我不见着他像话吗?”裴子戚又道:“不过,你的人不靠谱,几句话就忽悠过去了。”
“要是不好忽悠,我能派他去接待你。”孙翰成理所当然道:“私见朝廷钦犯是大罪。我担不起这个罪名,你也担不起,总得找一个傻子来做个中间人吧。”
“你倒会替我着想。”裴子戚笑道:“不过,下回还是找一个机智点的。蠢人在任何人面前都蠢,如果陛下真追问起来,他可应付不下来。”
孙翰成一楞,“是我疏忽了。”
两人并列漫走,一句一句的搭话。所经之处越来越僻静,连狱卒都不曾见。灯火烁动,灰暗的廊道被一圈圈光辉照亮,两人的身影逐渐被拉长。待走到廊道尽头,孙翰成推开牢门,‘咯吱’一声颓虚的身影动了动。
这间牢房宽敞明亮,地板为青砖所设,干净光滑。墙顶有一个小阁窗,稀稀落落的夕晖刚好能落在窗头。牢房一端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丝绸褥被,玉制枕头;另一端布着一张四方桌,摆放着笔墨纸砚、茶杯茶壶。
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一旁。他穿着纯白囚衣,头发絮乱,胡乱垂在脸颊边。他紧闭双眼,苍白的嘴唇微微向下垂,背脊又稍稍弯曲。
裴子戚踱步走进,对孙翰成道:“你还真没骗我。元大人前两日才呕出了一两升鲜血,身子正需要调理休养,安排在这里的确最适合不过了。”
元明猛地睁开眼,冷声道:“裴大人,如果你是来冷嘲热讽的话,恐怕要失望了。老夫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绝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吐血身故。”
裴子戚坐在元明身侧,“元大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个人从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雪中送炭。”他又笑了笑:“陛下吩咐我督办此案,要是把你气死了,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元明冷笑一下:“那不知裴大人今日来有何贵干?”
裴子戚笑了,“交易,我们做一笔交易。”
“裴大人请便吧。”元明闭上双眼,“我虽不及大人会揣测圣心,可也明白。这一次,陛下不会轻饶于我。就算是深受陛下信任的大人,也不能担保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