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说担保你的性命。”裴子戚顿了顿,“你的性命是陛下的,我做不了主。不过,我们可以交易一点别的,比如你的家人。”他又道:“陛下虽说要处置你,可没说怎么处置你的家人……”
元明打断他的话,恶狠狠道,“裴子戚,你卑鄙无耻!”
“这话,今日我不是第一次听见了。”裴子戚叹气道:“我就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饱读诗书,怎么骂人的话来来回回总是这么几句,我都听腻了。倘若换一个新鲜的词,说不定能帮你谈个好价钱。”
元明脸色大变,“裴子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裴子戚轻笑一下,“元大人不明白吗?就是你不想交易也得交易,由不得你选择。关键在于你筹码有多重,能不能让我们愉快交易。”
元明拍案起身,“裴子戚,你才说了不会落井下石!”
“对,我是说过不会落井下石,可我会乘人之危啊。”裴子戚斟了一杯茶,“元大人,你冷静一点。我这么大老远跑到天牢来瞧你,心里肯定还有几分好意。都说投怀报李,你交易的诚意越重,我自然好意越多。”
元明神色一暗,无力滑落在板凳上。“裴大人,我拿不出诚意,你走吧。”他又祈求道:“还望大人能有几分良心,从轻处理我的妻儿老母。”
“有一句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倒挺适合元大人的。”裴子戚持起茶杯,“你强抢民女的证据不是我查出来的,是大皇子亲手给的。”
元明动了动耳朵,却依旧一副灰败无力。他放空视线,仿佛听不见瞧不见裴子戚的一言一行。
裴子戚却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信。故而在见你之前,我特意去见了杜大人一面。”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你应该了解杜大人的秉性,也清楚他是大皇子的人。”他把信递到元明面前,“看看他写了什么吧。”
元明目光活了,迟疑看向裴子戚,却迟迟没有接过信件。杜淳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他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用放大镜捉他人过错。故而他眼中从不缺过错,犯不着用捏造事实的下作手段,毁了一身正气。
裴子戚嗤笑一下,“怎么?怕信件作假?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你放心,我没看过书信内容。”
元明打开书信徐徐扫阅,脸上的神情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忽地,平静的面容逐渐凝固,好似被万年寒冰封住,阴森得令人发憷。他眼眸猛地突起,像似从眼眶中裂开似的,渗着血丝与殷红。喉咙里卡着‘嘤嘤’的怪叫,仿如婴儿的啼哭,又似愤怒的嘶喊。
待看完书信后,他疯狂大笑起来,一片片眼泪涌出了眼眶。这些眼泪好似血珠般划过脸庞,模糊了整个面容。他将书信撕得粉碎,用力抛向了空中。碎片犹如雪花般散落纷纷,将青砖点缀着稀稀落落的素白。他似乎还不解气,站起身又对碎片一顿狂踩。
裴子戚静静看着,全程面无表情。现实或许很残酷,它令人疯狂、绝望,却也令人快速成长。只要接受了它、看清了它,其实一切不过原来如此。就好像有些人永远的从容冷静,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心。
大笑过后,元明蹲了下来。他抱住膝盖,将头颅埋进了怀中,低声痛哭起来。一阵一阵的,撕心裂肺又悲痛不已。他哭了许久,好似孩提般的任性放纵,把所有情绪宣泄出来。
裴子戚垂着眸子,耐心的等待。疯狂过后的冷静,更令人不害而栗。因为那种冷静下的决定,往往能摧毁整个世界。孙翰成站在牢房外,静默地看向裴子戚。眸子忽暗忽明,似乎闪过了一抹心疼又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阁窗上的夕阳撤去,元明才缓缓起身。他恢复了从容与冷静,仿佛还是那个权势逼人的尚书大人。他俯首作辑道:“多谢裴大人提点之恩。”
“元大人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裴子戚又道:“大皇子披了一张惑人的狐狸皮,怪不得大人会中招。”
元明苦笑道:“若我能早日能醒悟,又何必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又道:“今日多亏大人提点,否则在黄泉路上我也是一个糊涂鬼。还亏我对大皇子他死心塌地……”说罢,他连忙跪在地上,“裴大人,卑职有一事恳求。”
“政派之争不罪家人。”裴子戚站起身,“你的家人会平安无事。”
元明摇摇头,“不是此事。大人虽看似奸佞,实则心底善良,我信得过大人为人。”他又道:“卑职恳求大人将大皇子拉下马,若是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裴子戚呆住了,有些意外道:“元大人跟随大皇子多年,难道手里没有把柄?”
元明尴尬道:“实不相瞒,卑职手中真没有把柄。大皇子为人谨慎,又对我多加提防。这些年来,卑职也苦于找不到把柄……”
裴子戚一脸无语看向他,仿佛在说:这世间居然有如此愚蠢之人,难怪会被大皇子那个蠢蛋拐卖了。
元明又连忙道:“不过,卑职有另外一个大秘密愿意告知大人。”
裴子戚一顿:“什么秘密?”
“礼部尚书陈永汉贩卖科举试题。”
第十四章
卯时刚过,红通通的日头挂上天际。街道一消午夜的沉寂,小贩大声吆喝,人来人往占据了街头。彼时,裴子戚正酣然入梦。梦中他回到了现代,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忽地,一道嘈杂的喧闹声粉碎了美梦。他徐徐睁开眼,罗帐斜挂,四角檀木作柱。唉,他还在该死的古代!嘈杂声越来越尖锐,隐隐还杂着女子的提泣声。
他随意披了一件外袍走出来,恰巧碰见一名小厮慌张向门口跑去。裴子戚喊住了他,问道:“怎么回事?大清早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厮瞧是裴子戚,连忙止了脚步,低头笑道:“老爷,您醒来了啊。祥伯还寻思着,要不要去请示您呢。这门外有一位杜小姐想见您,福哥不让她进来,这会正在门口闹着。福哥腿脚不好,祥伯叫我们去搭把手。”
裴子戚一顿,“哪位杜小姐?”
小厮摸了摸脑袋,迟疑道:“好像听说是杜淳杜大人家的小姐。”
裴子戚恍然大悟地点头,拉了拉身上的衣袍,“这样啊,那你们去吧。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他转身走去,小厮又道:“老爷,祥伯吩咐若瞧见您问一句,这个杜小姐在门口咒骂您是负心汉,有不少周边百姓在门口瞧着。您看是把她赶走,还是怎么的?”
裴子戚猛地转身,大手一挥:“赶紧把她领进府,赶走做什么?别把事情越大了。我回去换一件衣裳,把杜小姐领到偏厅去。”
小厮一楞,“那我这就去转告祥伯。”
裴子戚夺步疾走,火速回屋换衣袍。他就知道他是天生的劳苦命,好不容易不用上早朝、不用进宫批奏折,结果又发生幺蛾子事了。思及此,他恨不得一口咬死大皇子。用屁股都想得到,肯定是大皇子从中作怪。
他随意换一身衣袍,急忙赶去偏厅。偏厅内,杜琼儿趾高气扬,一脸的嫌弃与得意。她昂首自傲道:“府上布置太寒酸了,哪有一点像朝廷官员的家宅,普通的商贾家宅都比这气派。”又道:“还有奴仆,一个个不是缺胳膊就是缺腿看着就恶心。”
她嘟嘟嘴,对祥伯道:“你是管家吧,现在快带我去库房瞧瞧,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这般的寒碜,我可待不下去。还有把仆人全部给我辞了,找些正常人来。丫鬟就凑合着用吧,狐狸精是肯定不能留在府上的。”
祥伯一脸懵逼,瞧着杜琼儿跟怪物似的。他道:“杜小姐……”
“杜什么杜?没大没小的。”杜琼儿指着椅子又道:“快来人帮我擦擦,脏死了!叫我怎么坐!”
祥伯招招手,一位仆人一瘸一拐走来。杜琼儿尖叫道:“不要他!你瞧瞧他,半张脸都烧糊了,还是一个瘸子!他给我擦过的椅子,我敢坐吗?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祥伯脸色一沉,想起了杜琼儿先前的谩骂。难道老爷真与这位杜小姐相好过,然后把她抛弃了?不像啊,老爷的品位不像有这么差。可老爷又让杜小姐进府……他越想脸色越难看,这位杜小姐可不像是好相处的人。
思绪间,他低头笑道:“杜小姐说得极是。”说着,他又招来一名丫鬟,“杜小姐请稍等片刻,丫鬟马上就擦干净了。”
杜琼儿脸色微善,点点头:“算你识趣。看你这么懂事的份上,等我成了裴夫人就不赶走你了。只不过,这个管家的位置是万万不能让你当了,哪有让一个瞎子让管家的道理。”
“裴夫人?”一道轻佻的嗓音恍然而至,带着三分讥笑道:“不知在下的本家,有谁那么大胆敢娶杜小姐为妻?”
杜琼儿一脸欢喜回头,亲昵喊道:“子戚,你来了啊。”转眼间,她又嘟起嘴,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你说什么胡话,还有下人在在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