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收拾得晚, 搁到眼下才能来洗去疲惫, 已算是能直接入夜早睡了。温夏仍未醒,白蔻便低声唤宫女扶主子回宫。
宫女净了双足, 踩下水中玉阶,解开池壁软绳,左右扶起温夏。
这片刻间,温夏每回都是有意识的,只是不愿从好睡中睁眼,半睡半醒地慵懒配合。被宫人扶着,擦净水珠,裹上烘得干燥温暖的蝶花绫,再外裹一袭白狐裘,被体健的宫女背去轿上,驶回行宫。
她自小在北地便是如此,温立璋只有她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护着,凿以清池牛乳供她沐浴。小时候人还轻,白蔻长温夏五岁,还能背得动,每回皆是背回榻上后,温夏都仍不愿醒,直接拥着衾被继续睡去。
轿子密密遮着风,行得极慢,生怕将又入了睡的温夏颠醒。
自后山到临凤居,春节高挂的宫灯蜿蜒亮着鹅黄灯火,引着入夜渐暗的道路。
直到望见戍在庭院中的一排排御前侍卫,与银杏树下,长桌前挺拔修长的身影,白蔻忙喊宫人落轿,上前行礼。
“奴婢拜见皇上,不知皇上在此,皇后娘娘有失远迎,奴婢这就唤醒娘娘——”
“皇后在睡?”
“是,但奴婢这就将娘娘唤醒。”白蔻有些惶恐,忙要朝轿子行去,知晓主子不会愿意这般撞着圣驾。
戚延却淡声制止了白蔻。长桌上的小火炉下,炭烧得正红,壶中茶水袅袅腾升着热气。
今日是在这行宫的最后一晚,戚延是特意借这理由,来看温夏有无收拾妥善。
自那日晚膳,他们便只是在行宫远远见过,温夏远远朝他请过安。
他已来此坐了半个时辰,宫人说主子在后山温泉沐浴,他便没有让人去打断,煮茶静候。
视线从那软轿中收起,戚延道:“让她睡醒,朕的茶未曾饮完。”
白蔻犹豫道:“如今天色已晚,在轿中睡恐会着凉……”
戚延放下手中玉瓷茶杯,便道:“那便去唤吧。”
白蔻却踟蹰没有前去,两难地埋着头。
戚延瞧出这不对劲,眼眸凝来。他的眼深不可测,周身强盛的帝王威压之下,即便只是这样无声的一瞥,也可叫宫人惴惴惧怕。
白蔻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皇后娘娘沐浴后入睡的,不便接见圣驾,皇上可否由奴婢们背娘娘回宫,再由娘娘接见皇上?”
这行宫之中,温夏一向都是裹上绫罗,系上披风,不会有多失仪。可白蔻知晓她不愿这般撞见戚延,尤其是,她将戚延当做食人的狼。
戚延总算也明白了这意思。刚低沉“嗯”了声,便见轿旁的内侍伸出手去,要碰那轿帘。
他冷冷道一声“慢”,紧抿薄唇放下茶杯,起身行至轿前。
挺拔健硕的身躯无声立在轿前,明明未置一言,却已周身的愠色。他冷睨着一旁原本要掀帘子的著文。
白蔻已明白这森寒的帝王威压是因为著文。
不过一个内侍而已,竟也能惹这么大的帝怒。
著文未敢再碰轿帘,只恭声唤:“娘娘请下轿,奴婢们背您回宫。”
寂静的庭院,这一声并不低,而厚重轿帘却纹丝未动。
戚延是习武之人,早听到轿中人转醒的气息。
他长臂掀起轿帘。
如花玉面皆是羞红,怯意娇态皆流转在这双美目之下。
她长发如绸缎的柔滑清亮,未束簪,散落及腰。
一只白玉似的纤臂紧捏着狐裘披风领口,就似生怕眼前侵入的是凶狠恶狼,惴惴急喘。
狐裘披风散开的间隙下,白皙玉足踩在汤妪上,幼圆可爱的脚趾不安地蜷着。
戚延的眼,漆黑似深沉的天际,霭霭雾色在不动声色中汹涌壮阔。
他薄唇未置一言,长眸也毫无波澜,可温夏这样惧,对视一眼,便知是劫。
他弯下修长脊梁,探身将她横抱出轿。
宫人跪落,垂首回避。
温夏花容失色,惊慌地攥紧狐裘披风,不安颤动的眼睫都是她的惧怕。她想挣脱下来,戚延已步入寝宫,将她横放到床榻,雪白狐裘在她的挣脱间自肩头滑落下去。
细白娇嫩的手腕惊慌失措地来拉狐裘,戚延却握住了这凝脂皓腕。
鼻翼气息微促,喉结难抑地滚动。他眸光深邃罩下,如骄阳灼烧,让温夏不敢再动一寸。
散落的狐裘之中,柔肌胜雪,娇香袭人。
常年习剑的指腹间,薄茧摩过白皙皓腕,一点点举至她头顶,他垂下眼。
四目冲汇,她如惊慌无措的猎物,美目楚楚,眼尾湮着一点湿红。
要不要这样看他!
戚延觉得,他练剑差点走火入魔那一次,都没此刻难受,似浑身被什么束缚着,只想冲破枷锁。
戚延俯下身去,鼻尖触碰到温夏耳鬓。
“皇上,不要——”
他沉沉调息,长眸无餍难抑,不得其所。
“这里是行、行宫,没有记事宦臣,没有礼法规制……”红唇颤合着,温夏几乎打着哭腔在说:“不合规矩,皇上……”
戚延调息沉脉,鼻尖仍是她耳鬓幽幽的香气,紧绷的脊背久久之后终于挪动一寸。
他鼻尖自她耳鬓离开,深不可测的黑眸依旧这般近地凝在她脸颊:“朕只是抱你回宫。”
大掌自她皓腕松开,瞬间已浮起一圈红红的指印。
戚延瞧着,莫名就有点愧,替她拉过衾被。
温夏死死地蜷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与鼻尖,急促地呼吸。
戚延起身行至屏风外:“朕是来问皇后,行装可有装点妥善。”
温夏的气息促了好久才缓过来:“都已妥、妥善。”
“那你还有什么要去的地方?”
“臣妾没有……”
戚延长靴绕出屏风,现出颀长挺拔的身躯,睨着温夏:“别搪塞朕,有就说有。”
他的架势,不听她说一声“有”似不罢休。
温夏快哭出来,急喘之下,忽然便也恼了:“皇上为何还要凶臣妾,难道皇上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么?”
她的嗓音不重,甚至生气也是轻轻的,听来只似女子撒娇。可湿湿红红的眼眶凝着泪,让人一下便不忍起来。
戚延微张唇,想解释他没有,但对着这样一双眼,实在觉得说不出口。
他是皇帝,他可从来没认自己错过。
他终是放低了声音道:“朕只是在问你。”
温夏紧躲在衾被后,一双杏眼盈盈含泪。
戚延紧捏手上扳指,终退到殿外:“你的宫人说你闲时会出游城中,去茶馆听戏。换好衣衫出来,朕陪你再逛一遍青州城。”
殿中终于归于寂静了。
温夏浑身的颤栗也终于收住,方才在轿中,她便已被声音吵醒,听见白蔻与他的对话,可惜白蔻终未请退他。
房中虽再无他挺拔宽大的身躯,腰间与腕上的滚烫却仍未退散,他身上的龙涎香也残余在帐中。
温夏裹紧衾被,喊一声“来人”,急促的喘息仍未褪却。
明明已豁出去,他要这副皮囊,拿去便是。可她到底还是会抗拒,会不愿。今夜可以喊停,那明日呢?
殿外。
戚延长步离开,头也未回交代宫人:“伺候皇后穿戴。”
他大步走向甬道上的马车,却在经过笔直的御前侍卫时停了脚步。
转回身,戚延停在侍卫长枪前,手指拨正长枪上锋利的大刀。
锃亮的刀片磨得如一面镜,映出一双发红的耳朵。
戚延怔立着,似有一点不可置信地摸向耳垂,明明该是人体最凉的地方,却是一片滚烫。
…
温夏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踩着矮凳坐上马车。
戚延一身微服的玄衫,腰间挂一块雕刻猕猴的糖色玉牌,不知道他喜好的,还会以为他该是属猴。
温夏无心去多看他,经方才那片刻,她已换了束着颈项的高高披风,双手藏于袖中,不敢再露出肌肤。
马车驶向城中朝明街。
一路无话,直至戚延自案上甄一杯茶递给她。
温夏垂眼,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正握着青色茶杯。她维系着周全的礼数:“臣妾惶恐,多谢皇上,臣妾不渴。”
戚延收回手,闷闷无声自己喝了。
马车在城中繁华的朝明街停下,戚延先下车,朝温夏伸出手掌。
温夏敛眉,始终温声道:“多谢皇上,您左肩有伤,婢女来便是。”
在戚延要换右掌时,温夏已将手搭在白蔻腕上,握着绣帕,轻提裙摆,连下马车的一举一态,皆都是贵女的端庄娴雅。
她下了车便未再去看戚延,只眺望着明灯高悬的城中夜景。
侍卫前后有六人,暗处的暗卫无数。戚延睨了眼陈澜,陈澜忙近前些。
戚延低沉交代:“寻皇后能开心的地方。”
他今夜是特地为了温夏才来的,明日便要离开青州,总不能让她有遗憾的地方。
陈澜领两名侍卫在前开路,去了城中有名的胭脂铺。只因黑衣刺客劫持那次,车厢里四处都是散落的胭脂。
温夏进了店,却不曾对那些胭脂动心。
她已有许许多多的胭脂,这又是戚延要买给她,她便更觉不必多余浪费,倒是为白蔻与香砂挑选了两盒。
掌柜的得她与戚延这般仪貌华贵的客人,巴巴地想来推荐,却碍于戚延强盛的气场与四面守卫,只一双眼放着光,嘴角没有搭下过。
戚延低声道:“只要这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