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青州行宫劫持你的黑衣刺客会不会就是四弟。”
温夏愕然:“怎么会?”
若温斯和想见她,大可直接露面来见她。而且戚延所查,那些刺客都是燕国人。她的四哥哥说得一口大盛的口音,怎会是燕国人。
她抬起头,与温斯立眸中的幽深似不谋而合。
可温夏不愿再想下去。
温斯立不曾把这些难题抛给温夏,只是决心独自细查。温夏自然不知他心思,目光黯然。
温斯立欲言又止,终是决定道:“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四弟说他不想再做父亲的儿子这话吗?”
温夏重重点头。
她始终不曾忘记她哭着跑去问四哥哥为什么时,温斯和俯下身擦她的眼泪,刚启唇便被父亲叫走。她始终都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四弟与父亲说这话时,我在父亲书房回避,听见了他的话。”
“他说他对你生出了男女情,不再是兄妹之情,他不能再当父亲的儿子,他想等你长大,以他自己的能力娶你。”
温夏死死捏着绣帕,轰然怔在原地。
殿中烛火熹微,她看不真切这陌生宫殿的布置,可大哥的嗓音无比清晰。
她却似觉自己听错了。
四哥哥待她那么疼护,她永远都只喊十九哥哥,四哥哥。他怎么会对她报以男女之情?
他与三哥哥都说她是天底下最惹人喜欢的妹妹,他说,他很高兴加入温家,很高兴父亲收养他,很高兴有她这个妹妹。她驾车出游时,被富绅子弟骚扰。四哥哥长身玉立,一身温润,眉宇却冰冷凌厉,说“谁敢欺负我妹妹”。
他是她的哥哥。
怎么会?
她好像恍然想起了有一天,大概是她刚满十四岁,穿着许映如为她新制的长裙,跑去将军府的练武场找他。
温斯和正在与三哥哥练剑,在她一声“哥哥”里回眸。
三哥哥箭步冲上来夸她好看。而温斯和的剑久久举在半空,只站在原地凝望她,长身玉立,迎着她微笑的眉眼,无声抿起唇来。
好像他们去过的山头,青草遍野,她托腮坐在他白袍上,望着爹爹行军的方向发呆。温斯和摘了野树莓,以干净树叶包着递给她,揉揉她脑袋说“吃吧,父亲很快便归来了”。他问她:“若我有一日行军千里,夏夏也会为我举目远眺,思念祈祷吗?”
温夏忽然不明白。
他是她的哥哥啊。
温斯立道:“大哥说与你,是希望不管如何,你都该心存防备之心。”
温夏流下一行眼泪来。
温斯立抬手想为她擦泪,但动作一停,顾及着君臣之礼,自三弟温斯来抢了替温夏擦眼泪的活儿后,他这个做长兄的也乐得让位。
温夏泪光闪烁,温斯立终是十分无奈,抬手擦去她脸颊泪痕。
“如今你是皇后,此事更不能让心腹与皇上知晓,一切只是大哥的猜测,尚未有证据。你切记存有防备之心便好。”
温夏轻应一声“嗯”,带着哽咽的鼻音。
温斯立自温夏襁褓中便极疼爱她这个妹妹,他虽是养子,却与温家一体,从未将自己当成养子,对温夏如兄如父。
“好了,擦干眼泪,回宫去吧,别让皇上看出什么。”
温夏不知在想什么,无声许久,点点头,却凝望温斯立:“大哥,信能给我吗?”
“我需以此信为线索,去查实四弟,暂且不能给你。若收到回信,你也要第一时间告诉大哥,且不可先行回复。”
温夏点点头,神情依旧黯然。
温斯立唤来白蔻与香砂:“好生护送娘娘回宫。”
温夏这才回过神,对温斯立道:“我让白蔻送哥哥去钟泰宫。”
温斯立却更担心她神情恍惚,让她安心回宫便是,他自会寻宫中内侍带路。
温夏点点头,无声离开了成武殿。
温斯立自外寻了个内侍领路,内侍领他穿出花园,行至长长甬道。
皇宫夜色宁静,一丝喧哗也无。
却忽有一道娇俏又豪迈的歌唱声刺破暗夜,毫无音准的歌喉。温斯立第一次听到有人歌声明明难听,却唱得十足兴奋豪迈。
“我左肩扛头虎呀,我右肩顶个天!”
“本将军今夜就要入洞房,嗝——”
歌声近了,暗夜中踉跄走来的身影纤细窈窕,歌声却激情豪迈。
内侍停下脚步,温斯立也收回眸光。
内侍道:“温将军稍等。”
内侍小跑上前,不认识来人,但知是后妃,忙行礼规劝:“这位主子,您快回宫吧,往后右转是后宫之地,此处已是前庭,再往前便不妥了。”
歌声停了,纤细窈窕之人打出个酒嗝,忽然做出了让温斯立目瞪口呆之举。
她把内侍举了起来。
两只手。
一个女子……
将人凌空一扔,嘻嘻一笑。
她忽然瞥见温斯立,桃花眼发出光般,醺醉地眨眼。
温斯立皱起眉,垂首后退避嫌。
“淑妃娘娘!”宫女寻来,好不容易拉走了女子。
内侍从草丛里爬出来,不敢言痛,躬身为温斯立继续领路。
一路无言,温斯立也绝不是去打听是非之人,十分守矩,一直到钟泰宫,仿佛方才路上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奴才送到这儿,恭送温将军。”
温斯立向亲随递了个眼色,屠容拿出一锭银:“公公拿去看伤,多谢指引。”
第38章
这一夜于温夏而言, 注定不会平静。
回凤翊宫的路上,她的异常被左右婢女看出, 白蔻与香砂关切询问,她只摇头,不曾答复。
连她都不知这答案。
她自是不信四哥哥会背叛温家。
可大哥说的男女之情……
温夏恍然反应过来,四哥哥当年不过十六岁,即便温家看错他年龄,他至多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常日与他们生活在府中, 身边一个女子也没有,就她一人,自然会把这成长时期懵懂的错觉当成喜欢。
是四哥哥想错了。
他该是误把那些感情看成了男女的喜欢。
就像当时温立璋要将她送回京都来时, 她不也哭着与许映如说过,为什么她不能自己选一个像四哥哥那般的夫婿。
她的成长时期接触的男儿只有父亲哥哥们, 她也会按照父亲与哥哥们的样子想象理想中夫婿的样子。
想到此处,温夏终于有些拨开迷雾的恍然, 可一想起大哥所言,终是愁眉不展。
她差一点就忘记她的寝宫中有人,听见戚延漫不经心的一声“回来了”,吓得连请安都忘了。
“皇上怎么在此处?”
“朕不是说过在凤翊宫等你。”
戚延朝她走来:“与你兄长相谈如何?”
“日久未见,多与大哥聊了些时辰,多谢皇上。”
戚延未再言, 让她先去洗漱。
温夏多看了他一眼, 他已坐到殿中梨木四方桌前, 宫女正为他沏一杯茶, 他闲适喝下,喉结微微滑动。
温夏莫名烫了脸颊, 知晓他今夜不会再走。
她慢吞吞行去清玉池沐浴。
水汽袅袅腾升,她游离的思绪似这雾气朦胧。
戚延等待的片刻里去了书房,又再多看了一眼温夏做的腰带。
方才来时,他一人无趣,便在书房看见了这腰带。黎色腰带美玉镶嵌,样式别致,他甚是喜欢。胡顺问了宫女,宫女说这些都是温夏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样式也是她自己画的。
戚延倒是头一回收到女子亲手做所之物。
胡顺笑道:“这腰带甚是配皇上气度,皇后娘娘如今对您可真是用了心。”
戚延愉悦地挑眉,行出书房,问宫女:“皇后在何处?”
“回皇上,娘娘仍在沐浴。”
清玉池设在寝宫后一处偏殿中,自廊芜行去几步便到了。
守在门外的宫女见戚延到来,忙要禀报,戚延抬手制止。
撩开珠帘,湿润的空气里弥散着幽幽香气,朦胧纱幔后,一池浓白兰汤宛如温玉。缭绕波光中,少女肌肤柔白胜雪,右侧心口的玉兰花在这滚烫兰汤中盛放。
戚延眸如漆夜,行上台阶。
香砂最先瞧见他,惊得手中香膏都落了地:“皇上,娘娘还未好,请您……”
余下的话皆断在戚延冷厉眼神下。
温夏已花容失色,白皙手臂护在身前,欲上岸又欲沉下水去,急得桃腮一片涨红。
白蔻慌慌张张地要去拿衣衫,却被戚延淡声道“下去”。
宫人皆被他屏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