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立回眸看一眼温夏,温夏伏在桌上,香腮酡红,盈盈杏眼娇媚含情。
“大哥,别走,夏夏舍不得你走,你们都走了,就丢下我一个人了……”她伸手要来拉温斯立。
温斯立在说一些君臣之礼的话,也让白蔻阻拦这一切,但他皱了皱眉,头脑昏沉,双脚也轻飘飘的,浑身血液汹涌横撞,似一股灼烫之欲不得纾解。
眼前越来越眩晕,李淑妃喝了大口的酒,要给他敬酒,她说她自小就羡慕武将,崇拜武将。
温斯立借尚存的理智挡开李淑妃,紧望早已娇嗔含情的温夏,猛然道:“酒中被下过药!扶皇后去寝宫,送我出宫,李淑妃也饮过此酒,派人送她回宫,且勿传出此事!”
白蔻与香砂早已脸色大变,著文忙叫上内侍来扶温斯立。
理智尚存,温斯立忍着浑身难受大步离开,却被李淑妃拽住宽袖。
女子双颊红透,似也起了药性。
温斯立欲拿开她的手,却发觉李淑妃力气实在太大。他入宫并未携带利器,唯有拔下李淑妃发间金簪划破袖摆,仓促离去。
白蔻命稳重的宫女与李淑妃身边的锦翠,务必要将李淑妃安全送回宫,路上不要出岔子,也不要让旁人知晓。
再回寝宫,温夏玉白肌肤薄纱半掩,鬓云乱洒,娇艳妩媚,喃喃在笑,又喊“大哥再喝一杯”,又喊着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也来。
香砂俯在温夏耳边不知在说什么,白蔻唯听见温夏娇声问:“你说四哥哥在哪儿?”
“你在与娘娘说什么?”
“娘娘糊涂了,我问娘娘可否要传太医。”
白蔻目中担忧:“徐太医早已不在宫中当值了,你去传太后身边的李太医。那酒膳皆是我们凤翊宫备的,如今不知是在御膳房里头出了差错,还是在自己宫里头,要把所有人看管起来。”
香砂踟蹰片刻,只能起身去办。
温夏在看她心口那朵玉兰,莹白如玉之间,玉兰花娇羞盛放。她抚摸着花瓣,早已失去理智,贵女的娇矜却刻在骨子里,终于令她明白她此刻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湿红妩媚的含情眼艳光潋滟:“白蔻,我难受呜呜呜……”
“奴婢去打冷水,娘娘等着!”
白蔻刚转身跑去,蓦然撞见殿门外疾步走来的帝王。
戚延紧绷薄唇,面色森寒,在望见里头情形时似终于松动下来。
温夏已经花容失色地躲进了衾被之中,却燥热难耐,发出难受的低泣声。
戚延眸色森冷:“温相在何处?”
“温大人匆匆来吃了口饭便走了!”白蔻焦急的声音里打着哭腔,何曾见过这样的大事。
这后宫里即便从前中宫不得宠,可有太后罩着,妃嫔又没有心计,从无任何勾心斗角之事发生。
“下去。”
白蔻不得已退下,回头担忧地凝望温夏。
胡顺在外焦急与她道:“白蔻姐姐快把殿中发生的事如实告诉我,我好去查。方才有宫女拦住皇上,说皇后娘娘与兄长淫.乱后宫!”
“胡说!温大人早就走了,不信你搜!”
白蔻终是冷静下来,如实向胡顺说起此事。
寝宫之中。
温夏望着居高临下的戚延,惧怕地缩向最里侧。
他一双眼眸漆黑无际,但那眸底的深意她实在太过了解。明明恨得不愿再同他说一句话,这几乎失禁的痛苦中还是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
“我兄长已经走了,那是我大哥,我们绝无苟且。”这声音出口,连她都忍不住哭了,她不愿用着娇媚的声音,就像在乞求他的恩宠。
戚延将她从衾被中拽出,深眸一览无余,嗓音暗哑:“朕信你。”
他俯下身,含住她颤抖双唇。
温夏拼命地呜咽挣扎,他滚烫大掌所经之处,都令她软了腰骨。她厌恶这样的温夏,厌恶戚延,厌恶这下药之人。
她想,她明明对谁都没有脾气,她明明把后宫姐妹照顾得这般好,为什么还是会有人要害她。
她想,她不适合生存在皇宫,不适合生存在有戚延的地方。
极致癫狂的愉悦有多高,温夏的心脏就有多痛。
玉兰花开,玉兰花败。
一夜一日,她一颗心都消亡了。
……
睁开眼时,温夏不知时辰,恍恍惚惚,一切画面汹涌闯入脑海,她湿润了眼眶,衾被中的手死死抓着床单。
她都对戚延说什么了?
她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她嗓音沙哑,问着时辰。
白蔻说是十九了。
温夏眼睫颤动,望着阳光投射着屏风上的盎然山水,帐顶的百鸟朝凤,任眼泪滑出眼眶。
白蔻说:“那药是合欢散,皇上、皇上与您在殿中两日……您身子亏了太多,太医开了药让您睡了三日。”
“皇上已经查出是阮妃下的药了,她从来都没有对咱们真心过,一直抓着这机会,二月里温大人班师回朝时她就想设计您了,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白蔻说,谁都知道温家三子都是义子,都不是温夏的亲兄,阮妃本想以此来让温夏失宠。
“皇上很震怒,胡公公灌了阮妃那药,这三日每日都喂,今早传来消息,阮妃是暴毙亡的。”白蔻说死状极惨,身上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被丢去了乱葬岗喂狗。
温夏抱了抱双臂,只觉得浑身都冷。
她是应该恨阮妃,可她想,她们的荣宠与生死不过都只在戚延一念之间。
他现在对她宠爱有多深,也许冷落时就有多无情。
温夏喃喃着:“十九……”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日了。但娘娘别担心,温大人派人来了信,他已经无事了,如常赶去了北州。”白蔻将信呈上:“这几日您睡着,奴婢一直没有机会让您看到信,怕生事端,所以才逾越先拆开看了。还有,李淑妃的事皇上不知道,奴婢请了李太医去看她,不过到底还是受罪了。”
温夏看完信,起身赤足踩在床边地毯上。
她在这张奢贵的羊毛栽绒兽皮地毯上原地走动,脚趾感受着绒毛细密温柔的触感,一面安静地让白蔻为她穿戴。
白蔻有些诧异:“不沐浴吗?”
温夏说不用。
她往昔的习惯一天总要沐浴至少两次,也许眼下让白蔻太过意外,愣了片刻才为她拿来衣衫。
温夏安静地扫了一眼:“我要穿月白蝶纹那件曳地锦衣。”
她换上了曳地长裙,半绾的长发只斜簪一只粉紫翡翠簪,这奢美的玉簪还是很久之前燕国敬献之物。那时,她是真的开心,真的觉得以后可以跟戚延过一辈子。
她走到庭院中,让阳光落在身上,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怕日光灼伤白皙肌肤,总是撑伞。
戚延快步走进凤翊宫,在庭院那头停下脚步。
她醒来后便有宫人过去传话,他得知消息便即刻赶来了。
温夏遥遥凝望他,这人眉目英隽桀立,贵气天成,可惜她实在想不起她初见他时的模样,脑海之中,只是药效之下,他诱哄她说的那些话,那些羞耻的,或是她娇吟地说她喜欢他的话。那张眉眼,她记忆深刻,只愿往后白昼黑夜都再见不到他。
戚延见她安然静立,松口气般弯起薄唇,来到她跟前。
“朕已处置了害你之人。”
“多谢皇上。”
“你可觉身体不适?”
“没有。”
“还未吃过饭?那随朕去用膳吧。”
温夏抬眼安静地望着他:“你赐我回青州行宫吧。”
戚延眸色一变,眼底幽邃冷厉:“你说什么?”
“那药应该让你很开心才是,臣妾侍奉您,侍奉得那样好,那就赐我一个恩典,让我回青州行宫。”温夏迎着这双往昔怕过无数次的深眸,“或者你若不愿,那就赐我一间冷宫,余生让我自生自灭。”
“温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戚延脸色铁青,言语似从齿关紧咬迸出。
“娘娘,您身子不适,快随奴婢回屋吧!”白蔻慌张地要来搀扶温夏。
温夏道:“下去。”
她的嗓音是一贯的软糯,可这一声不带温度,冷冷斥退白蔻与整个凤翊宫的宫人。
她望着戚延:“我不愿再侍寝,从今以后,我也不会为你绵延子嗣。请皇上赐我归行宫,或赐我一间冷宫。”她跪下去。
戚延手掌紧握成拳,温夏看见掉落一地的阳绿翡翠碎片,是他扳指的龙纹,搀着几滴血,被他捏碎了。
她被他布满青筋的手掌拽起身,他的眼眸里竟有她从未见过的痛苦。
“你在同朕说话,还是你没睡醒,不曾清醒?”
“温夏,你那日如何回答朕的,你不记得了?”
“那是我被药物冲昏了头脑,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那时他把她送上云端,问她不要再与他赌气了,回到从前好不好,她说好。那时他问她是谁,她说是您的妻。那时他问,喜不喜欢阿延哥哥,她说喜欢。
她被欲念携裹。
被威压强迫。
被幼时这凤命在身缠住了一辈子。
温夏昂起脸来,这样近的距离,她敢与他毫无怯意,再不惧怕地对视。
她流下眼泪:“我只让你选,是我去行宫,还是住冷宫,还是你把我的尸体也丢去乱葬岗。”
戚延眸光颤动,不可置信,又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惧怕。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般的她,嗓音无比暴怒:“你疯了?”
“温夏,朕哪里对你不好?”
“知道幼时让你受了苦,朕向你道歉了,为了让你开心,朕能做的都做了。朕甚至想弥补你的童年,想把那棵桃树还给你……”
说到这儿,戚延终于忍着猩红的眼眶,拉过温夏的手,带她去东宫看那一棵桃树。
阳光下的桃树枝繁叶茂,终于在这清冷的东宫中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