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到肖掌柜转达那东家的一番寻亲之言时,他觉得那人好像懂他,与他是一类人。
也许,那个传话的人正是温夏。
是她懂他。
她建那座食楼只是为了寻找温斯和,十九?
那日他以为他见到的青年便是东家,一番接触下来,他对那人没有好感。陈澜也说那人气质特殊,完全不像是普通富贾。
戚延目光一寸寸暗沉下去,周身气场冷戾得似卷起一股寒天朔雪。
他怎么现在才想到,那样的不卑不亢,那样的气度,除了皇亲国戚,还能有谁知道他的身份不跪地行礼?
“找到了!”
陈澜激动地呈过那卷竹简:“李家忠,李家孝,李莺莺!八月二十七日申时出城!”
戚延一双深眸淬了寒冰:“查下去,顺着去燕国的路线。”
有了名字与路线,陈澜查找得很快,几日后于望州飞鸽传书给戚延。
而戚延紧捏手中的书信,喉咙灼痛,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是痛楚。
这三个名字于京都一路北上,停在了望州。
望州往前便是北地了。
他们消失在北地的名册里。
因为那是温家军的地盘,温夏进入北地可以抹去一切痕迹。
掌心内力化碎了那信件。
戚延目中一片死寂,只看到忆九楼里芝兰玉树的青年回答他——那是他心爱的姑娘。
只看到京都城门前,易容的温夏靠在那人怀里。
北地不会有温夏的身影了。
穿过北地,她可以去燕国。
唯一能带走她的,将她藏得这般深的,唯有燕国皇族。
第63章
清晨, 尚未从暖和的被子里起来,温夏便被香砂惊喜的声音唤醒。
珠帘清脆碰撞, 香砂挑起帐幔走进寝宫。
“主子,下雪啦,好大的雪!外边可漂亮了。”
温夏睁开眼,贪恋被中的暖和,倒也欢喜地漾起唇角。
她起床穿戴好,在庭中踏着雪玩。
厚厚积雪给大地盖上一层白被,庭中红梅从满枝雪中露出红瓣小脸。她的秋千椅上也被白雪覆盖, 雪团跳上椅子,秋千随着它圆滚滚的身体轻摇,连猫也发出惬意的喵叫声。
温夏捂着手中汤妪, 任寒风拂过脸颊,她此刻又想在雪地里作画了, 但怕眼疾发作。只多站了片刻,她便回到暖和的殿中, 轻轻漾起唇角。
今后还长着呢,美景也不急于这一时看尽。
…
白茫茫的天地中,一骑烈马肆意冲破这簌簌疾落的鹅毛大雪,玄色衣袂凌厉翻飞在这疾雪中。
戚延睫根覆满了雪片,入目一片皑皑白色,依稀有三三两两坐落的木屋点缀。连续多日不休的赶路, 身体早已到承受的极限, 他强撑眼皮, 紧绷薄唇扬鞭策马。
这是燕国的境内。
离东都皇城不过再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他比最先出发潜入燕国的陈澜等人还要快些。
云匿追赶在后, 终于在戚延慢下脚程时与他并排前行。
“皇上,您必须歇一歇, 否则这样到了东都属下与您都得废。”
戚延不曾停下。
他这些时日都是施展轻功赶来,内力耗尽,如今只能骑行。
这是燕国境内,尚未探得温夏具体在何处,他所带的人马不过二百死士,都比他慢了两日的路程,还在后头。
他如今靠不了别人,只能靠他先寻到温夏。
如果带走她的真是燕国皇族,不管她最开始是不是自愿,他只怕她如今遭人强迫,想回故土而不得归。
他是她的丈夫。
他必须保护她。
“青影几人探得如何?”
云匿道:“几座王府摸了,没有皇后的消息,燕国皇宫守卫森严,青影派人进入差点暴露,正在想办法探进宫里。”
戚延薄唇紧抿作冷淡的线条,策马奔腾。
他终于穿过寒风朔雪,驶入东都。
而青影等人总算摸到了消息,回禀时,青影惴惴埋下头去:“属下看到皇后娘娘了……”
……
簌簌大雪落停时,庭中又垫起了厚厚一层积雪。
霍止舟出现在华玺宫,明黄龙袍外系着雪白貂裘,长长宫人敛眉立在他身后。
“我来带夏夏去看雪。”
他很少这样郑重地过来,薄唇噙着笑,眼底的一片温柔之色映衬在这片清冷的雪地中,似把天际都温润起来。
温夏站在门中,微微一笑:“在庭中赏雪吗?”
“去一个地方。”
温夏有些黯然:“可我如今需要少在雪地里待。”
“我知道。”霍止舟低笑:“你可以放心。”
温夏有几分好奇:“那你等我片刻。”
对温夏来说,赏雪这样美好的事也是需要仪式感的。
她回房换上海棠色曳地锦衣,腕间佩戴一双春带彩翡翠手镯,换了新的绣鞋,将极好的银狐裘系在肩头,对镜一番,才挑了相称的石榴红口脂抿在唇间。
镜中人姝色无双,有着发自内心的愉悦浅笑。
温夏起身同霍止舟坐上御辇。
穿过御道与几重宫阙,入目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只是这雪地中竟有姹紫嫣红的小动物,各种颜色依次排开,它们各自做着憨态可掬的姿势。
温夏很是惊讶,靠近才见是以布制成的各种小动物,尤其是一匹小马驹格外像她北地里那匹。一群抓着蹴鞠玩的橘猫也格外可爱。但这些动物身上的颜色却都极深极浓。
不远处,每隔几丈都排开彩布糊的树,茂密的枝桠翠绿盎然,垂下千万绿丝绦在朔风里飘荡。
整座白雪天地都被彩色装点得十分鲜艳。
“这些……”温夏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仰起脸凝望霍止舟:“为什么都是彩色的?”
“雪盲症是因为雪地空旷,除了白雪的颜色没有其他颜色相称,看久了才会伤眼。”霍止舟耐心为她解释:“现在有五彩斑斓的小动物们陪你一起赏雪,你可以不用再担心旧疾发作了。”
温夏怔怔听着他解释这原理,洁白雪地之中,霍止舟颀长挺拔,瞳孔里倒映着她。
她忽然第一次以看待成熟儿郎的眼光去看待他。
“那里还有滑道,我带你去。”霍止舟牵住她的手。
温夏没有拒绝,卷翘的睫羽下,她杏眼盈满一汪温软的水,任凭霍止舟牵着她踏上这片洁白雪地。
银装素裹的世界,他们身处在七彩之中。
温夏遥望去,满目彩色点缀其中。
她再也不会因为空旷的雪地而伤眼睛,再也不会去想观宇楼下一望无际的绝望。
任霍止舟紧紧握住她手掌,她瞧着脚下新绣鞋印在雪地中的纹路,真好看呀,她轻轻笑了起来。
“怎么了?”
霍止舟垂眼问。
温夏没有抬起头来,在朦胧泪光里望着脚下漂亮的鞋印。
“四哥哥,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呢。”
“这是我父皇从前设在宫中骑射的马场,故而这般宽阔,你不想被人瞧见,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周围都守着禁军。”
“我是说,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温夏抬起头来,笑着凝望他。
一行泪从她红红的眼眶里滑下。
霍止舟收紧双眸,敛了笑俯下身擦她的眼泪,动作轻得怕稍一用力都会弄疼她这张脸般。
他目中深重而庄严:“以后都会有这么好的地方,不管我是温斯和,是霍止舟,我都会给你这么好的地方。”
温夏绽起笑来,不再管往昔身份教条,不再管笑不露齿。她皓齿灿然,红唇在冷空气里浮生着娇嫩的嫣红,酒窝明媚而纯粹。
旁边的大兔子不再是白色,因为她的眼疾,它们变成了草地的绿色,手中捧一只红彤彤的柿子。
温夏笑着往那滑道小跑去,紧拉着霍止舟滚烫的大掌。
那滑道背后便是供先皇骑射休息的宫殿,里头候着几名宫人,侍奉着火炉上烘烤的茶水点心。
温夏提着裙摆小跑上滑道,坐在圆形的滑板舱内,从布满冰雪的坡道高处冲下来。
飞雪四溅,不染纤尘的天地间只有她明媚的笑声。
而那背后宫殿楼顶之中,被云匿死死拦住的戚延何曾听过她这样的笑声。
半开的窗户背后,戚延双眸一片猩红,千辛万苦寻找的心上人就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