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没有关系。”
戚延很认真地望着她双眼:“打仗是君主,是武将与朝官的事,王朝兴衰也同女人没有关系,不要被史书上几篇红颜祸水的故事蛊惑。若我输了,那是我无能,同你无关。”
温夏微微怔神,第一次这般凝望戚延。
她五岁便知他那些思想乱七八糟、异于常人,不想他会有这样一番明白通透的见解。
戚延环顾漆黑的四周:“我歇片刻,你留心一些。若怕就扶好树,或者扶我手臂。”
温夏点头,没有再出声。
戚延坐在她身边的树枝上,闭目在调整气息。
温夏抱着粗壮的树干,脚下悬空,高高的大树离地面还有两丈高。
四周一片宁静,没有乌卢的人马再追来。
戚延调整好,睁开眼问温夏:“是先皇的死士掳走你的?”
“嗯,他自称叫符宁,眉间有一道青斑,还给了我太后的信物,我才轻信了他。”
“他们一路都对你做了什么?”
温夏摇头:“我中了迷药,再醒来已经在乌卢那处行宫里了。”
“若有精力,你可将你这几日在乌卢的所见所闻说给我。”
戚延扶起温夏踩稳树枝,揽着她重新施展轻功行路,在郊外一处庙中牵出他们事先备好的马,带着温夏策马行驶。
温夏说着这几日的经历,将达胥兄妹间的对话也都说给戚延。
烈马奔腾在广袤的暗夜中,穿进林荫小道,四下风声猎猎。
忽然一阵嗖嗖的箭声刺破长空,温夏被戚延单手揽住,她尚未看清四下,便已听几声长剑挡住利箭的声音。
戚延抱着她跃下马背,四面已涌来十几名黑衣身影,为首之人正是符宁。
“别怕。”戚延道。
温夏紧搂着他,跟随他的步伐。她从未遇到过被人持剑团团围住,那剑光寒利,她自然害怕,可她没有露怯。
戚延睨着符宁:“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乌卢,朕也成全你们葬在乌卢这土地上好了。”
符宁道:“我等也不知皇上还有一身武艺,难怪先皇命我续养死士千人,可惜皇上赶尽杀绝,怨不得我等。”
温夏听不明白这话,怎么会扯上仁慈贤达的先皇?
十几人悉数朝他们四面围上。
戚延滚烫的气息传进温夏耳中:“待会儿我会将你送上马背,你一路往南,我会来同你汇合,不要怕。”
温夏尚未来得及回答,戚延便已护着她与那些死士厮杀。
剑声。
风破声。
利剑刺透血肉的噗嗤声。
都令温夏无比恐惧。
小道上布满了尸体,都是戚延所杀,温夏鼻端只有密不透风的血腥气与戚延身上的汗气。
她一直被他护着,分毫未伤,反倒是他身上被划了两剑。
如今只剩符宁与乌卢的一名武士。
二人前后合一,戚延又要带着温夏,不便将她撇下,也不便将她送上马背。
温夏虽不懂打斗,也明白戚延是要等打败其中一人后才敢将她送上马背。
两人前后袭击,武艺高强。
戚延手臂又中一剑,索性灵活侧避开,不算什么大伤。
他已知这样斗下去,除非拖到云匿等人赶来,否则极难获胜。
符宁功力高强,不然怎么当得了他父皇的死士。
戚延不再硬打,这一剑后,他借被中伤,直直栽倒在地。
他轰然倒下的身体也将温夏压在身下,他一手撑着剑,一只手抚摸她脸颊。
温夏睁大了眼,只以为戚延被刺伤到了要害。
她嗓音哽咽:“你快起来,你身后符宁来了!”
戚延无力地笑了。
他口中安抚着温夏别怕,假装倒下的目光却在留意剑上投映来的身影。
符宁提剑走来,冷嗤:“皇上几招剑法学的是卫蔺元的剑术?可惜,任这侠士再有名,你也不过是我等的手下败将。这是乌卢最骁勇的武士,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黑杀,卫蔺元来了都只能和他平手。”
符宁高高斩下剑:“用你人头换诸侯王位,不亏。”
温夏一声哽咽的“不要”落下。
噗嗤声紧接着响起。
是戚延一个纵跃翻身,将剑刺入了符宁喉咙,利落的反杀。
血喷溅到了温夏脸颊,戚延飞快将她捞到怀中,口哨声唤来烈马,抱着她送上马背,动作一气呵成。
他深深凝望温夏一眼,想擦她脸颊的血,这么歉疚。
没有多余的时间,他只说:“不要回头。”狠拍马腹,戚延替温夏驱走了马,轻盈地飞落在那乌卢武士面前。
对方出招精准狠戾,单打已更显此人功力的雄厚。
戚延同他师父过过招,很清楚符宁的话不假,这人功力完全在他之上。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人截到温夏。
旋身出剑,他声东击西,内力全运转在没有握剑的左手上,狠朝此人击去。
对面鲜血喷涌,溅到戚延身上,对方也被他击退数丈远。
内力散去大半,戚延提着最后一口气,持剑朝此人刺去。
健壮的乌卢武士倒地不起,可学的却是戚延的招数。
戚延的剑刺向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翻身闪退,巨人般的高大,双掌都击在戚延头顶。
戚延面目痛苦地扭曲起来,鬓角暴起的青筋蔓延至整个脖颈。
周身似被热铁浇灌,他好像明白他在经受什么,却被控住了经脉穴道,半分都无法抵抗。
双眸布满猩红的血丝,戚延只有绝望。
寂静山林间,马蹄声由远及近,策马的身影纤弱又坚韧,盈盈弱弱地朝他奔来。
戚延目中的恐惧更甚,薄唇翕动着,被对方强大的内力钳控,他连一句“不要”都喊不出来。
温夏下了马背,捡起地上的剑,双手都在发抖。
乌卢的武士捏着戚延头骨,很是不屑地朝瑟瑟发抖的温夏睨去一眼。
他大掌似弯刀,从戚延头骨狠划到脊椎。
戚延的面目全都狰狞地挤到一起。
有血从他目中流下。
他周身的痛苦已经无法再用语言去道明。
他在想,他不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拖累了温夏。
他在想,师父说得对啊,他可以站在权力的至高处,但那不是武学的至高处。江湖之大,他只是那一隅的强者。山外自有高人。
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
猩红的余光里,温夏已经快靠近那武士。
她裙摆飘飞,抬着剑的纤细手臂都在发抖,怎么可能伤得了此人分毫。
戚延用尽全力敛气,冲破被镇住的经脉,双手终于可以行动。
他拔出腰间匕首刺入了此人心脏处。
对方倒下,不可置信地望着戚延,紧眯起细窄的眼眸,忍着最后一口气想灭掉戚延。
戚延再也动不了了。
他躺在地上,口中鲜血喷涌,望着想爬起身的武士,朝温夏嘶哑地说:“刺他。”
温夏哭了起来,怎么也控制不好双手,她明明不想抖啊。
她闭上眼,刀子狠狠扎进去。
“好了……”戚延嘶哑地说。
温夏睁开眼,那武士已经不动了,她的剑刺在了他心口上,血染红了她裙摆。她倏地松开手,跌跌撞撞去扶戚延。
戚延浑身无力,吹出哨声让马儿躺下。
他身躯高大,温夏扶不动他。
他便在地上爬着,温夏拖着他手臂给他借力,终于将他驮上马背,她坐到了他身后。
温夏夹紧马腹,策马奔入夜色。
她知道戚延在流血,甚至这时间一点点过去,他都没有再开口同她讲一个字。
他死了吗?
明明该是惊慌无措的,温夏却连一滴泪也不敢流,紧紧握着缰绳,纤细的手臂将戚延圈在她臂弯中。
“夏夏……”
“我在。”
戚延终于出声了。
“你还会骑马?”
热泪这才涌下眼眶,温夏问:“你要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