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打仗了哥哥带你去南屿海,那海岛上很多海货可以吃,入口极是鲜美。海景壮阔,也能让人放下一切烦忧。”
温夏裹着衾被端坐在床榻上,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温斯来坐在床前的扶手椅中,又滔滔说起:“到时候带上母亲和初儿一起去,以后就算你留在了燕国,哥哥们也能带上母亲过去看你。燕国有你和老四在,也算是一家人团圆了。”
温夏睫羽轻颤,望着温斯来的笑脸,心间更沉重起来。
为了不让温斯来打仗分心,她和温斯行都不曾把霍止舟的事告诉他。
她轻声说起:“三哥哥,我无事了,你今日打仗累了一日,回去休息吧,我睡一觉就能好。”
温斯来依旧担忧,只是藏起这忧心,笑着起身离去。
他掀开帐帘,见到戚延倒有些意外,不过却道:“今日多谢皇上发兵。看如今的气候下雪就在这几日了,臣定着力部署,不辱使命!”
“嗯,夏夏如何?”
“她要睡了。”温斯来目中带着戒备。
戚延颔首:“你出去吧,朕在此站片刻。”
温斯来躬身行礼离去。
戚延待他走远,并未再站在帐外,脚步无声迈进了帐中。
他不放心温夏。
屏风后略暗一些,唯有拾秋睡的矮榻前燃着一盏烛灯。
戚延无声坐在矮榻上,如今没有内力,并不能再这么远听到呼吸声。但听着温夏床榻上辗转的声音,他知晓她还没有睡着。
他就坐在这张矮榻上无声陪她,直到听到一声极浅的抽泣,起身想入内安慰,又怕温夏会生气他这样唐突。
他立在光影暗处,深深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僵硬地收住脚步。
直到帐中终于安静下来,温夏终于睡去。
戚延绕过屏风,远远望着她安睡的侧脸,薄唇轻抿,无声坐回榻上,久站让他双腿又发痛起来。
许久过去,温夏都已经睡了一觉,半梦半醒间低软的嗓音有些含糊:“拾秋,我渴了。”
戚延靠在墙板上闭眼睡着了,但时刻打着警惕,闻声便从浅眠里醒来,起身倒了炉火上的热茶,用案上的凉水兑成温茶。
他移步到屏风旁,微顿:“是我。”
温夏彻底醒来,撑在枕畔,昂起纤细的脖颈望来。
袖摆柔滑的云缎自她腕骨滑褪下去,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
戚延怕她生气,启唇想解释时,温夏道:“你一直都在这儿?”
她嗓音轻软,竟不是生气的语态。
戚延颔首:“我只是怕你睡不好,你能睡好我这便回去。”他上前将茶水递给她。
温夏捧过最寻常的棕砂瓷盏,埋首小口饮着杯中茶水。
她喝完,仰起脸凝望眼前的戚延。
他修长挺拔,身躯如从前那般高大。
这才该是他的模样,他双腿能站起来了,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还喝么?”
“嗯。”
戚延接过茶盏,回身为她再斟来一杯。
温夏望着他笔直有力的双腿,算是彻底放下心。
他们双眼都望着彼此,但谁也不曾讲话。温夏将茶盏搁在了床边的案上。
外头狂啸的烈风拍打着营帐布幔,声响不轻。
温夏躺进衾被中,望着昏暗的光影中床前挺立的戚延:“你睡在拾秋的铺上啊?”
“嗯。”
“那去睡吧,我也要继续睡了。”
戚延眸光一凛,出乎意外地紧望温夏。
她杏眼镀上柔和的烛光,与他视线碰撞,很是安静地阖上了眼睡去。
戚延喉结滚动,薄唇笑了起来,转身回了那矮榻上,拉过衾被靠着睡去。
她竟没有赶他走!
他勾起薄唇,后半夜都是笑着睡去。
翌日,温夏神色如常,从外瞧不出忧喜。
只是她一直不曾出过营帐,戚延知道她心中还在难过。
军中在清理昨夜夺回的营地,筑下防御工事。
戚延夜间又来到了温夏帐中,拾秋识趣地退了下去。
温夏瞧见他,只望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问了句他的腿伤,便回到屏风后宽衣睡下。
戚延勾起薄唇,和衣躺在外间的矮榻上。
案头那三色堇绽放出绚烂的紫色花瓣,除了这抹花香,帐中还有属于温夏身上清幽的兰香气。
戚延唇角就没合拢过,直到急促脚步声入内打断他。
“皇上乘虚而入,有失帝王风范吧!”
温斯来闯进营帐,他担心温夏,若非方才特意来帐外转悠,还看不见拾秋被赶出来。
他怒气冲冲,不情不愿行着君臣之礼。
“臣妹如今已经不是皇后,还请皇上移步回营,勿失臣妹清誉。”
戚延瞧向屏风后。
温夏没有睡着,但未曾出声。
他端坐在床沿,未曾与温斯来置气,任匆匆入内的胡顺为他穿好玄履,在温斯来刀子一样的眼神中起身走出营帐。
温斯来停在屏风后:“夏夏,你睡着了?”
“三哥哥。”
“我能进来么?”
待温夏轻应一声,温斯来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他何时来的,可有再逼你做什么?”
温夏脸颊发烫,竟有些忍不住想笑,又强忍着轻抿红唇摇头。
“他还敢来你的营帐睡在那外边榻中,他当他是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了?”温斯来忿忿不平。
温夏裹着衾被坐在床上,望着恼羞发怒说一大堆话的温斯来,不知怎的,忍不住弯起唇角来。
“好啦,三哥哥派个小兵守在外头,不让他再进来便是。时辰不早了,三哥哥快回去睡吧。”
“今夜我亲自守,看他还敢不敢来。下次他再这般你让拾秋通报我。”
温夏笑着点头。
…
今夜狂风肆虐,遍地的风嚎声。
随行的钦天监官员测算一番,不出意外,今夜会有大雪。
戚延回了帅营,听着布幔被狂风拍打,几次都在询问胡顺:“这么大的风声,皇后睡得如何?”
“回皇上,温将军未再出来,拾秋说温将军今夜守在外边的,想来皇后娘娘一人不会再害怕。”
戚延颇有些失落,闭眼几次都没有睡着。
夜里果真下起雪片,随着狂风疾落,鹅毛似的密密铺下来。戚延披上虎裘,在营帐外看了许久。
翌日,他很早便起床,找了铁铲在温夏的营帐外将厚厚积雪堆成雪人。
…
温夏一早听到拾秋说下雪了,心情很是松快。不管是因为喜欢赏雪,还是戚延行军的计策,这场雪都是吉兆。
她系上狐裘出去,入眼便看到两个并排的雪人,它们眼睛用黑炭做的,还被人细心地雕刻成圆形。嘴巴是红彤彤的橘子皮,剪成了嘴角上扬的模样,可爱又喜庆。
温夏笑了起来,小跑到雪人前,却才望见辽远的雪地中,每隔几丈系着彩色的飘带,似引路一般,不同的彩色点缀着洁白的雪地。
她怔怔远眺,不用想也知道是戚延所为。
不远处,戚延迈步走来,挺拔的身躯在雪地里蜿蜒印下深深的脚印。
他发冠上、肩头虎裘上全都是雪片,不知是在雪地里呆了多久才铺了这么厚。
胡顺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精美的花瓶,瓶中是一束红梅。
戚延停在她身前,薄唇噙笑:“看见雪人了么?”
“看见了。”
戚延笑道,眺望着七彩的飘带:“本想用大一点的旗帜,可军中彩色多了过于吸引敌军,便只能挂些绸带了,这样你双眼能适应些雪地。”
寒风吹过眼睫,雪片落在睫羽上,遮掩这片世界。温夏入眼处,似只有眼前噙笑的人。
梅香萦绕,馥郁而宁静。
胡顺笑道:“皇上昨夜见下雪便吩咐奴才去准备红梅了,这附近不远便有一片梅林,还真是凑巧。”他将红梅交给拾秋,与拾秋安静退下。
温夏望着那并排的雪人:“你如今做出两个来就不怕多余。”
雪片漫天飘落,戚延薄唇微张,终只是握了握拳。他回答不了答案,他错过了温夏,甚至已经放手由她自己做主人生。
他带给她十三年的风雨,从来不曾庇护她一日。
而她却在他如今最难时不离不弃,她不欠他,是他欠她。
这一生,他恐将都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