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带人回来了。”时国平一下站了起来。
时国梁也兴奋的直搓手——大哥真厉害,这就找到买家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最前面的妇人瞧着也就三四十岁,穿着一件蓝布褂子,眉眼中都透着精明:
“大兄弟你们的酱油真比酱油厂的还好?”
“大嫂你放心,你们可以先尝尝味儿,要是味道比不上酱油厂的,这酱油俺们一分钱不要……不瞒您说,这做酱油的方子是家里祖传的,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也不会做这个……”
“那成。”女人点了点头,一抬头却瞧见时国梁时国平两个,明显吓了一跳。
“那是我俩兄弟,那么大两个缸子呢,我一个人也弄不过来不是……”时国安笑着解释。
他是极英俊的长相,偏是当过兵的缘故,眉目间都是正气,让人瞧着就有信赖感。女人不过略一犹豫,还是又跟了过来。
时国梁已经极快的打了小半提酱油出来。
“你们看看这颜色,再闻闻这味儿……”
“颜色是挺好看的。”一个有些年轻的小媳妇偷偷看了时国安一眼,又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却被那个瞧着精明的女人给掐了一下,忙又住了嘴。
“你们也可以尝尝味儿,看咋样?”时国安依旧笑着道。
“不然就尝尝?”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
依旧是那个精明女人接过时国梁递过来的小勺子,盛了一点儿酱油送进口中,品尝到滋味的那一刻,眉眼明显有些耸动——
何止是比酱油厂的味道好,简直要好太多了。酱香味浓郁的很,还说不出的鲜。
一时脸上神情就有些热切,却还是尽量克制着:
“也就那样吧。”
“那我跟您打一瓶?”时国安直接道。
“要一点儿也成,听你说的,你们也是不容易。”女人明显还拿着劲,“就是价钱上得再商量一下。”
“三毛二已经很低了。”
时国安依旧是笑呵呵的——
他之前跑来这边好几趟了,也大致掌握了行情。比方说供销社那里是三毛七一斤,女人们截下来国营饭店或者哪家厂里过来批发酱油的,她们就能以三毛二一斤买下来。
算下来一斤酱油就能省五分钱。
时国安也就随行就市,跟几个女人说的也是这个价钱。
“哪能一样吗?”女人却是不住摇头,“人家从酱油厂批发,还得拿个批发价呢,你们这就是自己做的,不得比人家再便宜点吗?要是一样的价钱,我们不如直接买酱油厂的算了,好歹人家是大厂子……”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酱油可都是真材实料的,不说大酱和大料什么的,里面光糖都倒进去好几斤,味道怎么样,你们刚才也都尝了的,真是你们拿回去炒一回菜肯定吃了一回还想再吃……我们这还没开张呢,你们是第一批客人,要是能便宜的话,我肯定给你们便宜……”
“那你就再让二分钱,三毛,也正好取个整……”
“不是,大姐,能卖的话,我肯定卖给你,三毛二真的已经是个成本价了,您吃个好酱油,量还足,还比供销社的还便宜不是?”
“那不成,你要是不让点儿价钱,我们就不卖了……我这也是看你们大老远的拉过来,怪可怜的,你们要诚心卖,就按三毛的价钱……”
双方一阵唇枪舌剑,最后还是以精明女人的胜利而告终。
好容易谈下来三毛的价钱,精明女人脸上全是笑容,其他几个女人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酱油她们也尝了,味道是真的好,还比其他地方买便宜两分钱!
“这三毛钱,我们真是除了辛苦,什么都落不了……大嫂你们回去后,可千万帮我们兄弟几个宣传一下,看还有人要打酱油的没……瓶子您拿好,我帮你们打满……”
去供销社打的话,都是有定量的,距离瓶口那儿总要欠点儿距离,就是截住哪个国营饭店或者厂子的采购员,人家觉得便宜卖了,要不停说好话不算,也不会给打满。
再瞧瞧这边兄弟三个,人家硬是又便宜了两分钱不说,一句一个“大嫂”的,态度那叫一个客气,最要紧的最后还给打得满满的,都到瓶塞那儿了。
顿时那叫一个满意:
“成,大兄弟你们也都是实诚人,我们回去就给你们做宣传。”
几个人之后,竟果真又有听到消息的人陆陆续续过来,没多大功夫,一个缸里的酱油竟是已经见了底。
只接下来,买酱油的人明显就少了。
时国安索性又下去转了一圈,这回却是不太顺利。正拧着眉往回走时,却瞧见时国梁陪着个小年轻正从另外一条路上过来。
顿时就有些疑惑。
时国梁也瞧见了时国安,顿时和看见了什么救星似的:
“大哥,大哥,这个兄弟要看看咱们的酱油……”
听时国梁这么说,时国安忙加快脚步:
“大兄弟你要看酱油?我们家这酱油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那小年轻跟着来到板车前,却没有去看酱油,反而摊开手,露出一个咬了半拉的草莓:
“这草莓真是你们自己个种出来的?”
“是啊。”时国安点头,神情就有些茫然。
“还有吗?”
“有啊有啊,”时国安从车里拿出一张大荷叶,摊开来,里面正躺着十来枚又大又红的草莓——
酱油厂距离县城已经不远,之前瞧见时国蓉吃草莓吃得香甜,时国安就寻思着有空了再给她送去点儿。
“那成,草莓归我,你们剩下的酱油我全要了。”
“你一个人能要这么多?”时国安都被吓了一跳,这可还有四五十斤呢,一个人全要了,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不是我一个人吃,我是替厂里采购的。”小年轻却是满不在乎,“我们厂子大,一天都得消耗几十斤呢。你们这点儿不算啥。”
“那成,草莓给您。”时国安毫不犹豫的点头,“价钱上……”
“价钱你们看着办,酱油厂那里,我进的是两毛九一斤……”
“那成,您要了这么多,我们就按两毛八一斤给您……”时国安直接道。
看几人还挺上道,年轻男子笑意更浓:
“……听你们的。”
酱油颜色他也看了,确是极好看的,兴许味道比不得酱油厂做的,可加到菜里,又能差多少?主要是那草莓味道太美味了。
他老婆这几天正害喜呢,简直是吃什么吐什么,把这个拿回去,保准媳妇儿吃了后能胃口大开。
盯着三人把剩余的酱油全都过了秤,又全都倒进他带来的铁桶中,随即爽快的把账给结了。
一直到年轻人离开,时国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哥能把酱油卖出去,他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这个最木讷的弟弟,到底是怎么找到了这么个大主顾的?
“我也没说啥,”时国梁挠挠头,“就是跟他说,咱家的酱油是用种草莓的水,就是樱樱说的甜水井,井里的水……”
小侄女儿跟他说的太复杂了,他这脑子真记不住,会拿个草莓出去碰运气,也是想着看见草莓就能把那些话说全乎不是。
谁想到他刚一把草莓递出去,“甜水井”的故事也才吭吭巴巴起了个头,人家就直接拿过去咬了一口,然后就愿意跟着他过来了。
再然后,就买走了剩余的所有的酱油。
第22章
“都这个时辰了,他们咋还没回来呢?”从兄弟三个离开,尹招娣就没有再合过眼。
等吃完早饭,更是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玉米刚出苗,地里的草也就刚冒头,昨儿个大喇叭通知说,可以晚点儿去上工。
当然,也有那懒惰的,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也没啥重要的事,队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多在床上躺会儿,挨挨蹭蹭到最后,才肯拖着农具往地里去。
可就是再往后拖,也不能太过分不是?之前还再三跟大伯子确定,大伯子的意思,肯定能赶在上工前赶回来。
可眼瞧着连最懒的都要出来上工了,时国安弟兄三个却还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被人发现了,被抓走了?还是说酱油卖不出去,又拉了回来太沉了跑得慢?
这么想着,越发神思不属,扛着锄头往地里去时,也是无精打采。
眼瞧着地头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新上任的村支书梁大成也在那儿站着给村人安排活:
“你们去那边除草……”
“其他人去挑水,把缺苗的地方给补一补……”
说着正好瞧见时家的人,随即道:
“你们就去给国安兄弟他们几个帮忙补苗吧……”
边说边亮开嗓门就开始没口子的夸:
“咱们大家都要向时国安时国平时国梁他们仨学习,瞧瞧人家啥觉悟,为了给玉米补苗,把家里的缸都给拉了过来,一缸一缸的往地里运水……记分员呢,给他们仨每人多记几个工分,企业社员也都要向他们仨学习……”
陡然听见大伯子的名字,正无精打采的尹招娣瞬时和打了鸡血似的,忙踮起脚往远处看,正好瞧见时国安兄弟三个拉了板车过来。板车上可不就是之前拉走卖酱油的缸?
尹招娣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跟着苗秀秀就接了过去:
“大哥,国平……”
如果说昨天晚上时,尹招娣以为,真是有个什么意外,她一定会因为浪费了的糖心疼死;这会儿却觉得,浪费了就浪费了吧,只要人都平安回来了就好。
“哎呦,瞧瞧国平嫂子,跟国平哥感情真好,这才多大会儿不见啊,就抹起了眼泪……”旁人就有人起哄。
要是平时,尹招娣害羞之下,肯定赶紧躲一边儿去,离时国平远远的。这回却是和没听见似的,直接强行接替了时国平拉车的任务:
“这都运到地头了,你就和大哥还有国梁歇着吧,我和大嫂还有咱爸咱妈补苗……”
忙活了一天,到傍晚才回到家。
这么从夜里到白天连轴转,饶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受不住。
时国安进了家门,匆匆吃了个玉米饼,喝了口汤,就坐在床上不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