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姝脸色却是更冷——
是她的房子,就可以由着性子折腾?说到底,还是没拿她当回事罢了。
“谁给你们说,院子是冯奶奶的?”时樱开口道。
要搁刚才,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郭宝昌会搭理她才怪。可谁让这丫头一则瞧着和冯静姝关系颇好,再者一家子都是大有来头的样子,到底悻悻然回答了时樱的话:
“是有人,给我们寄了封信……”
“你说有人寄了封信就有人寄了封信吗,谁信啊。”时樱故意道。
“真有,真的有啊!”那高颧骨女人再是泼辣,这会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也不敢再嚣张,直接就从行李卷中翻出那封信——
公公尤其是男人都不把冯静姝放在眼里,她一个媳妇儿自然更瞧不上这个婆婆。
会留着这封信,也是有个秋后算账的意思——
一个人守着个大院子吃香的喝辣的,却是不肯分给儿孙一点,这样的婆婆,老了自己才不会照应她。
时樱接过来,打开才发现,信写得很短,概括起来就是冯静姝手里握着个院子,不但房子多,地段还不是一般的好。然后里面附了一张人家交完房租,老太太给开出的收据。
高颧骨女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边觑着老太太的脸色边抬手装模作样给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臭……”
“我们真的是被骗了,妈,你别生气了……”
倒是郭新成,依旧没有意识到老太太这会儿已经心灰意冷,即便被郭宝昌逼着跪在地上,依旧梗着脖子,一副一百个不服气的样子。
“那这桂花树是怎么回事?”时樱又指了指那个挖开的坑。
“桂花树也是有人过来说,想要买走,给的价钱还挺高,我们手头紧,就寻思着先卖了,换俩钱花……”唯恐时国安几人让他们赔,女人越说声音越小,“我们是真没钱了……”
“爸爸,你有没有发现,写信的人想要针对的不是冯老太太,好像是咱们家呢。”时樱转头对时国安道——
这一家子全都是鼠目寸光的小人,要不是父亲接手了酱油厂,想着要对小院利用起来,说不好他们这么闹得乌烟瘴气之下,真就会出手把院子给卖了。
不愿意他们拥有这个院子的,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爷爷曾经的堂兄林牧青一家了。
时国安也明显想到了这一层,转头看向冯静姝道:
“冯姨你离得近,这段时间有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过来这边或者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啊?”
“也没见什么陌生人啊,要说特殊的事儿,还真有……”冯静姝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慧茹和老伴时宗义,神情就有些迟疑,“就是吧,前段时间,大致也就是在一个多月前吧,忽然有人过来,打听林家的事……”
不是因为面前就站着活生生的李慧茹,这事儿她还真没想起来说。
说着又看向旁边街道办的另一个老姐妹:
“秀娟你还记得不?当时咱俩正好打算去公园遛弯……”
冯静姝这么一说,那老太太也记了起来: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人说话还怪腔怪调的,好像说是从南洋回来的,帮人打听的……”
就只是那会儿冯静姝并不知道李慧茹还活着,更甚者照看她生活的时国安,竟然就是李慧茹的儿子。
南洋?这下不止时樱和时国安,就是李慧茹也意识到不对——
既和林氏有关,还到了南洋的,好像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时国安的亲爹,她的前夫林牧城。
冯静姝也想到了这一头,想要说什么,又闭了嘴——
慧茹眼下已经又嫁人了,看她的样子,还生活的挺好,就是林牧城真活着,也不见得还会有破镜重圆的意思。
再者那人是不是和林牧城有关,也就是他们的猜测,到底真相如何,也并没有人清楚。
李慧茹明显也是这样想的,刚想说什么,却觉得不对,忙扭头看去,却瞧见时宗义脸色正有些苍白,明白时宗义肯定是想得多了,直接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送走所有人后,老太太又觑了个空,把时国安叫到一边:
“今儿这事,是透着些个蹊跷,妈想着,你要是想查查,就让人多注意林牧青他那些后辈人……能查出来就查,查不出来也不用强求……”
“就一样,不管他,”老太太说着时顿了一下,声音似是苦涩,又似是解脱,“我是说,林牧城……”
“不管他是不是还活着,你都不能忘了,这些年拉拔你长大的,是你爹,时宗义……”
“我知道。”时国安点了点头——事实上之前送周正离开时,时国安也把这个意思跟周正说了。
毕竟他就是过来看看,以后的生活重心还是在老家酱油厂那边。
周正自然很是爽快的答应下来,说是查到什么线索,就会打电话告诉他。
只时国安这样做,只是不想被人在暗中针对,至于说林牧城这个可能还活着的亲爹,时国安心里真的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父亲的形象,时国安以为,只有他的农民父亲,时宗义。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李慧茹就转身回房间,却没在院子里发现时宗义的人,等进了房间才发现,时宗义正躺床上睡觉呢。老太太也脱了鞋子,靠着时宗义躺下,慢慢伸出手,握住时宗义的——
两人刚成亲那会儿,李慧茹挺着个大肚子,一直到时国安半岁那会儿,才第一次亲热。
李慧茹是女子,本来拘谨的很,结果却发现,时宗义竟然比她还要紧张,最后还是李慧茹一咬牙,主动抓住男人的手,按向自己……
那之后时宗义可不就喜欢上了没人的时候,就悄悄拿过李慧茹的小手,握在掌心……
还是年龄大了,唯恐儿孙见到,笑他们老不修,时宗义才开始收敛,也就夜里没人的时候敢去拉李慧茹的手。
像这样大白天的还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牵手,无疑是没有过的。
眼瞧着时宗义阖着的眼皮动了一下,李慧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但丝毫没认为自己打扰时宗义睡眠有什么不对,还慢慢的把时宗义手指一根根掰开,再把自己手送进去,可不就是年轻人都不敢的那种十指交叉的亲密方式?
时宗义老脸开始烧得慌,也终于装不下去了,想要缩回手,却被李慧茹更紧的握住。
时宗义也就停止了挣动,睁开眼瞧着李慧茹,那无奈的神情就好像看着什么调皮的孩子似的:
“慧茹……”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担心什么?”李慧茹把头也靠了过去,枕着老伴的肩,脸上笑容眷恋而满足,“咱们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要是心里没你,能给你生了那几个孩子?”
如果说和林牧城的过往是曾经的一点风花雪月,风一吹,就轻薄的不胜多少痕迹了,那和时宗义相伴的这几十年,她和老伴早已是彼此的骨中肉、肉中血,根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更是谁也离不得谁了。
时宗义本来想要松开的手,不觉就和李慧茹握紧,声音低哑:
“我,我就是觉得,这些年,你跟着我,太亏了……”
当年第一眼瞧见李慧茹时,他的脑子都不会转动了。那会儿时宗义觉得,李慧茹就是天上的仙女儿,而他,则根本连仙女儿脚下卑贱的泥土都不如。
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仙女儿竟然来到身边不算,还嫁给了他。
一直到把李慧茹给娶回家,时宗义还觉得像做梦似的。就是现在,每回瞧着李慧茹,老爷子偶尔还会失神……
能有老太太陪着过完这一生,时宗义已经感恩不尽,却是从不敢奢望,老太太真的就能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很多时候,时宗义不自觉的就会有一种他就是个小偷,趁主人不在家,偷了人家的宝贝这样的念头。
这也是为何,只要听到有关林家的事,他就胆战心惊。然后又会拼命的对李慧茹好,就是想着,万一,万一林牧城,有朝一日真的回来了,老太太会不会因为可怜他,就,不把他丢下呢?
可这点儿卑微的念头,他也就敢自己心里想一下罢了,却是从来不敢问出口。
李慧茹没接他的话,却是说起了去中都的事儿:
“咱们这回过去,你想住多久啊?”
“看你,你说住多久,咱就住多久……”老爷子想也不想就道。
“我觉得顶多住个一二十天……”李慧茹慢吞吞道,“家里的寿材得再刷几遍漆……国平说他肯定不会忘,就是吧,他的手艺,我可信不过……”
他们农村家境只要说过去的,就会一早把老人的寿材准备好,每年都要上几遍漆。儿子有出息还孝顺,她和老伴的寿材可不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就是当初,大姑姐林明秀去的急,一时找不到上好的棺木之下,老太太直接拿出了自己的那口棺材。等林明秀入土为安,时宗义可不是又赶紧托人选了上好的木材,让二儿子时国平又给打了一口?
又担心老伴百年之后睡着不舒服,时宗义隔几天就会上一遍漆,甚至里面的毛刺,都会拿手一遍遍的抚摸后,一根根的拔除掉。
“……你还记得年轻那会儿不……”
为了让她和孩子们能吃口好吃的,时宗义牲口一样没明没夜的干,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家,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一准儿是从怀里掏出个还捂得热腾腾的烧饼,先撕下不小的一块递给李慧茹,再把剩下的分给几个眼巴巴瞧着的孩子。
时宗义则坐在一边,瞧他们娘几个吃的香甜,笑的哟,简直比他自己吃都开心。
“就是吧,你不在家的那几天,我天天晚上都会睡不着觉……”
“睡不着?是不是害怕?”时宗义还真不知道这个事。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可听李慧茹这么说,他还真觉得心疼。
“不是,我就是,总想你,那会儿其实,就是想你,想的睡不着……”年轻那会儿害羞,即便想自己男人了,李慧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等老了吧,又觉得这样的话,也没必要说了。
现在才发现,其实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
“我得躺在你身边,挨着你,才能睡踏实……”
“前年你病了,躺在床上那会儿还记得不?”
“那会儿我想着啊,要是你走了,我也得跟着走,不然,我肯定白天黑夜的睡不着,反正孩子们也都大了,与其那么煎熬着,还不如早点儿跟你过去呢……”
“等到了阴间,咱们就一起过奈何桥,再一起手拉手去投胎,到了下辈子,咱们一准儿很小就能认识了,等长大后,到时候,我再嫁给你……”
这么说着时,老太太就觉得手上烫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却是时宗义正握了她的手放在脸上,看她瞧过去,时宗义难为情之下,竟是又把脑袋埋到了老伴的怀里……
等两人从房间出来时,时樱无比惊奇的发现,和之前听冯奶奶提起有南洋过来的人打听林家时的失魂落魄不同,爷爷时宗义竟分明是满血复活不算,心情还不是一般的好。
晚饭是在冯静姝的小房子里吃的——
这几年占了时国安不少便宜,偏偏她的钱还全都扔给了郭新成这个白眼狼,冯静姝心里愧疚之下,就怎么也要请一家人过去吃顿饭:
“小院那边乱着呢,又冷锅冷灶的,也没法做饭,再一回相见不一定到什么时候呢,怎么也得到我那儿吃顿饭。”
李慧茹也就答应了下来。一行人刚走出小院,就瞧见了抱着行李卷蹲在外面的郭宝昌郭新成一家三口。
看见冯静姝,三人一起站了起来。
应该是被郭宝昌给教过了,郭新成这会儿终于有了低头的意思,磨磨蹭蹭着挪到冯静姝面前:
“妈,我知道错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冯静姝却是沉下脸,绕过这一家三口,就要带着李慧茹一行继续往前走。
“妈……”郭新成也有些急了——
之前刚来时,冯静姝给过他两百块钱,再有卖桂花树也得了一百,这短时间可不是又过上了吃肉喝酒的好日子?
吃吃花花之下,就剩了不到三四张十块的和几张毛票硬币,真是老太太不愿意收留他们,要不了几天,就得露宿街头。
看他要追过来,冯静姝直接道:
“站住,你要敢跟过来,信不信我直接报警?”
看她不像是开玩笑,郭新成本来笃定的心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到底没敢再追。
然后就眼巴巴的瞧着冯静姝买了排骨,割了肉,还杀了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