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老二继续道:“所以这个事绝对不能这么办,我和报社那边谈了谈,他们同意对外公开也是6000的价格,不过实际缴款必须是15000,这样的话就不会惹麻烦了,您觉得呢?”
宋援朝皱起了眉头,这不等于是阴阳交易么?明着6000,暗地里交15000,这多出来的9000算什么回事?
“岳爷,这样操作的话看起来似乎没问题,可您知道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如果是这样交易的话一旦这事给捅出来可不是什么小事。”宋援朝神色严峻道。
这种阴阳交易在后世不少见,尤其是企业中更是常见,通俗的讲就是“吃回扣”,换在古代也叫“漂没”。
宋援朝虽然看中了那套院子,也很想拿下来,可这种事一旦做了却是后患无穷。尤其是前院属于报社,报社又是二轻局的下属单位,就算对方做了保证,可这种保证能信?
前世的时候宋援朝在国企呆了那么多年,从基层一直做到集团的中层,因为金钱问题上下马的领导比比皆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拿了钱的领导那个也不傻,拿钱时候自然是做过掩饰的,可问题在于这些事不伸手则已,一旦伸手就会落下把柄,等事后翻出老账根本就跑不了。
宋援朝可不想因为这事惹上什么麻烦,哪怕岳老二拍着胸脯向他做保证,宋援朝依旧还是摇头。
“宋爷,我也不知道您担心些什么,我实话和您说了吧,这钱不是落个人口袋的,报社内部无非就是想截留部分下来给大伙发点福利奖金什么的,你想呀,一旦按实数报上去,这钱最后肯定要全交给局里,这样的话报社上下还忙活什么?一点都没落着好处,您说是不是?”
“按您的意思,多出来的9000是入他们的小金库?”宋援朝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真要是犯法的事您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干啊!何况还给您惹麻烦呢,我岳老二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能干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出来?您尽管放一百个心,这事保证没问题,要真出了事我这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尿壶成不成?”
一激动,岳老二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甚至把脑袋直接给宋援朝伸了过来,抬手冲着后颈啪啪啪直拍。
“您这话说的,我要您这八斤半干嘛。”宋援朝是哭笑不得,虽然他的确不想惹麻烦,可那套院子真的好,拿下来后好好弄一下绝对在燕京城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院子可不是常有,换在后世就算有钱也是买不到,如果错过机会真是可惜了。
但话又说回来,宋援朝不想冒风险,如果冒了风险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当即有些纠结的他抽着烟琢磨了起来,想了片刻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
“岳爷,您看这样行不行。”宋援朝把手上的烟蒂掐灭,重新递了支烟给岳老二:“这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就算要买前院加后院就要掏2万多,再加上这马上就要过年了,钱也不是很凑手,我得先回沪海一趟,这事能不能等过了年从沪海回来后再说?到时候我想约一下报社那边的负责人见个面,大家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再把这事定下来成不?”
“这个……”岳老二有些迟疑,原本他打算趁过年前把这事敲定,毕竟要过年了嘛,谁不想过个肥年。报社那边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想趁过年前弄笔钱给大家发点物资什么的,过个好年。
当岳老二实话实说这事后,宋援朝想了想让岳老二先坐,接着他起身去了一趟正屋,片刻后再回到了西厢房。
“这里是1000,现在我手头一时间也拿不出太多的钱,这些钱您自己先拿200,其余800帮忙给报社那边捎去,让社里添些年礼什么的,大过年嘛,总得让大家先过个好年不是……”
“宋爷,您这不是埋汰我么?我……”岳老二见宋援朝把一叠钱往自己面前一放,顿时脸涨得通红。
说着,岳老二坚决把钱让宋援朝收回去,可宋援朝直接抬手按住了他的动作,笑着说道:“瞧您说的,什么叫埋汰,我可从没这么想过。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您说是不是?再说了,您这些日子帮着我跑前忙后的我都瞧在眼里,总不能让您白忙不是?”
拍了拍岳老二的手背,宋援朝诚恳道:“就算话说回来,这钱也不是白白给的,您就当是订金不就得了,您说呢?”
宋援朝的话让岳老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感动之余直接朝着宋援朝竖起大拇指直说宋援朝讲究。
岳老二直接给宋援朝写了张条子,上面写明收到宋援朝1000元订金,还掏出印泥直接在上面按了手印。
岳老二这么做的时候宋援朝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也没阻拦,等条子递到他手里后,宋援朝看了眼直接收了起来,接下来和岳老二天南地北地又聊了十来分钟,这才送岳老二出门。
第155章 应家
宋援朝他们是二十五日放假那天离校的,火车站人多杂乱,宋援朝特意没让林燕送他,同林燕告别,背着行李直接离开了学校返回沪海,和来的时候一样李晓芸和他一起走,不过李晓芸直接到沪海下,宋援朝却先到金陵,要在金陵呆几天再回沪海。
火车票是罗阳帮忙买的,知道他们要回去特意帮着搞了两张卧铺。长途跋涉还是坐卧铺舒服的多,再说以现在宋援朝和罗阳的关系这只是一件小事,宋援朝没有推脱就接受了罗阳的好意,和同学们道别后,宋援朝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中午时分火车先抵达金陵,交代了李晓芸几句话,宋援朝下了火车,在站台和李晓芸挥手道别,说等几天沪海再见。
李晓芸的火车缓缓离开站台后,宋援朝这才转身离开,片刻后走出了火车站。
现在的金陵火车站和后世的金陵站位置相同,出站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玄武湖。不过金陵最著名的火车站却不是这里,而是十年前现在所在的新站启用时同时停用的浦口站。
浦口火车站,知道这个名字的除了解金陵历史的人外并不多,后世这个站在1985年后又开始重新启用,同时改名为金陵北站。
但如果读过朱自清先生的那篇《背影》的话,就能知道当时朱先生描写的火车站就是浦口站。
站在火车站前,宋援朝眺望着不远的玄武湖,后世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一片风景,但现在四周还显得很是萧条。
金陵离沪海并不算远,不过宋援朝之前没有来过几次,虽然他有应彩霞家的地址,可怎么去宋援朝却不了解。
想了想,宋援朝打消了直接坐公交车的打算,在车站外叫了一辆三轮车。
人力三轮车,也叫“黄包车”,算是属于比较原始的出租车吧,这种车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后期才彻底被出租汽车取代,说了地址,谈好价格,宋援朝上了三轮车,坐在后面前面的师傅用力蹬着车,宋援朝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如今金陵城的风貌,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三轮车师傅闲聊着。
应彩霞的家住在武定门附近的三七八巷那片,这个位置位于火车站的南边,过去有些距离。
大半个小时后,三轮车到了街口,再里面道路狭小车不好掉头,宋援朝就在这下车给了路费,看看四周顺着路牌径直往前面的巷子里走。
这一片都是老巷子,大多都是古旧的徽式建筑,地上是石板路,许多地方已经有所损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向前走了好一段,宋援朝终于找到了应彩霞家的位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应彩霞家居然高墙大院,虽看不清墙后的建筑什么样子,可从颇有气派的大门就能看出应家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
宋援朝、林燕、秦正国、应彩霞他们四人是当年在西北知青中关系最好的,不过说实话在下乡的那段日子里,大家对彼此的家庭情况却聊的不多,宋援朝只知道应彩霞祖上不仅当过官还是做买卖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离开家乡远赴万里去西北下乡了。
前世的时候,宋援朝回到沪海后因为生活和工作的原因一直忙碌,所以和应彩霞之间的联系并不多,再后来,除秦正国外,宋援朝和林燕、应彩霞都渐渐失去了联系,林燕他倒是打听过,知道她毕业后出国去了,至于应彩霞的情况却不清楚,一直到宋援朝离开人世那一刻都再也没见过她一面。
放下行李,宋援朝站在黑漆厚重的大门前抓起门环拍了拍门,随后静静地等着。可过了片刻里面并没有生意,宋援朝微皱眉头再一次拍门,这一次力气用了大了些,但还是没人答应。
“小伙子,你找谁?”也许是宋援朝拍门的声音有些响,应家这边没人应,反而是斜对面的一户人家家门打开了,一个年龄颇大的白发婆婆探出头来看了眼站在应家门口的宋援朝开口问道。
婆婆的老式官话中金陵口音颇重,金陵虽然属于江南,可当地话和吴语却不同,更像是徽州话。
不过宋援朝和应彩霞一起当了几年的知青,对于徽州话虽然不会说却还是能听懂,当即用普通话回答道:“婆婆您好,这里是应家吧?我找应彩霞。”
“你是……?”婆婆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宋援朝,仿佛在审视他的来历。
“我是应彩霞在西北下乡的知青战友,我姓宋,叫宋援朝,现在也是京师大学的大学生,这不学校放假了么,回家路上顺道过来探望一下,您知道应彩霞是住这里么?”宋援朝微笑着回答道,特意指了指别在胸前的京师大学校徽以表明身份。
婆婆打量了一眼,当目光最终落在宋援朝胸前的校徽上,警惕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哦,是这样呀,彩霞现在不在家呢,这个时间应该在上班呢。小宋是吧,要不你来我这坐会儿?喝杯水等她回来?”
“这个不会麻烦您吧?”
“不麻烦,都是老街坊老邻居了,从小看彩霞长大的,她不在家,你是她的战友,也不是什么外人,大老远的来看她大冬天站外面等着算什么事?来来来,快进来坐。”
婆婆笑呵呵地冲宋援朝招手,宋援朝迟疑了下觉得等在外面也不方便,面对热情的婆婆他道了声谢,提着行李进了婆婆的院门。
婆婆的家同样是大户人家的格局,可里面的院子和房子却显得有些破败,有些地方虽然修补过,但看得出来都用的是很寻常的材料,而且还没修补到位。
院子虽然老旧,却打理的干干净净,角落里还种了些花草,不过由于是冬天花草都凋谢了,只剩下枯枝残叶。
招呼着宋援朝进前院,婆婆先进屋给宋援朝倒了杯水,然后笑眯眯地让宋援朝喝水。
宋援朝道了声谢,随后坐着和这位婆婆聊了起来。
婆婆今年岁数不小了,她是光绪年的生人,如今已有七十出头,婆婆姓孙,宋援朝称呼她为孙婆婆。
孙婆婆的丈夫十年前就去世了,如今孙婆婆和小儿子一家住,大儿子不住这,二女儿和三女儿也早就出嫁了,小儿子夫妻都是双职工上班去了,小孙子今年四岁正在上幼儿园,所以家里也就孙婆婆一个人。
孙婆婆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和应彩霞的奶奶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还是一起从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
金陵女子大学筹建于1913年,于1915年正式开学,1919首届五名毕业生毕业,并授予学位,这是中国历史第一批拥有学士学位的女大学生。
孙婆婆和应彩霞的奶奶毕业于二十年代末期年,那个年头能上大学的女子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能够完成学业,最后毕业顺便拿到学士学位的女大学生了。
看着孙婆婆的满头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谈吐之间口齿清晰,思路敏捷,言语热情中带着礼貌,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得知宋援朝是京师大学的学生,孙婆婆对于京师大学兴趣颇高,还说了些当年她和同学北上燕京去过京师大学的一些往事。
一晃就是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青春少女早就风华不再,只留下了记忆中的印象,不由得令人感慨万千。
聊了些闲话,宋援朝问起了应彩霞的近况。
回到沪海后宋援朝给应彩霞写过信,不过应彩霞只回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是说她已经回到金陵,一切过的还算不错。至于其他的应彩霞在信里也没提起,之后就再也没来信。
刚才听孙婆婆说应彩霞在上班,宋援朝好奇地问了问,看了应彩霞已经找到工作了,这对于回城的知青倒是一件好事。
可没想到当宋援朝开口问这事的时候,孙婆婆的脸上却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叹息。
“彩霞现在在街道工厂干临时工呢,糊纸盒的那种。”孙婆婆叹气道:“这孩子不容易呀,应家十年前糟了大难,她爷爷奶奶当年被拉出去戴了高帽子,回来后实在受不了就一起走了,彩霞她爸去了,她妈算是熬到了彩霞回来,可这老天爷就是不肯放过她们家,回来没几天她妈就得了急病也去了,偌大的应家眼下就彩霞一个人了……”
听着孙婆婆的讲述,宋援朝的表情严肃起来,眉头紧皱。
孙彩霞家的情况他了解的不多,因为在当年西北的时候应彩霞很少提自己家的情况。
现在宋援朝才知道原料应彩霞和自己一样已没了亲人,相比自己的遭遇不遑多让。
孙婆婆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当过大官,清朝没了后孙婆婆和她夫家并没有继续从政,只是靠这祖宗留下来的产业维持体面的生活。
后来因为战乱,孙婆婆家的地产什么的陆续变卖,最后只留下这个祖宅。但话又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因为如此,孙婆婆家倒没遭遇到什么太难的事,也算是安然渡过。
可应家就不同了,应家是金陵的大户人家,不仅是经商有道,还在解放前出过官员子弟,据说应老爷爷的二儿子也就是应彩霞的叔叔还是对方组织中颇有地位的官员,解放前离开了金陵最终不知所踪。
应家有钱有势,在地方有头有脸,转眼间曾经兴旺一时的应家就剩下了应彩霞一个人。
第156章 耳光响亮
应彩霞回金陵后没多久她的母亲就得了急病去世了,这样一来日子过得尤其艰难。亏得当时革委会(现在已改名为街道委员会)出面帮应彩霞找了一份工作,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工作,只是街道下属的一家工厂当临时工,糊糊纸盒什么的,每天赚个七八毛钱,也算能度日。
临时工的工作辛苦不说,工资收入还不稳定,作为在校办工厂工作的宋援朝当然清楚这点。可应家已经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能有一份工作对于应彩霞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哪里还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呢?
怪不得一直以来应彩霞没有给宋援朝,甚至也没给林燕去信。一个弱女子勉力支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是非常不容易的,宋援朝此时此刻感到阵阵心酸。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午五点左右,这时候宋援朝约莫着应彩霞也差不多快下班回来了,起身谢过孙婆婆的招待,准备去应家门口等应彩霞回来。
告别了孙婆婆,宋援朝出了院门,正要向斜对面的应家走去的时候突然间一愣,因为在他巷口的方向看见了应彩霞的身影。
刚想喊她一声,可话到嘴边宋援朝又没喊,因为在巷口不仅是应彩霞一个人,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和她在一起,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话。
宋援朝没有马上过去,他向应家大门方向走了几步打算在这里等他们谈好话后应彩霞过来再给她一个惊喜,但刚到了应家大门这,远远就听得应彩霞似乎在和那男子争执着什么,宋援朝微皱眉头想了想朝那方向走了过去。
“上回那事你到现在还没考虑清楚?”
“徐主任,您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面对对方的问题,应彩霞带着有些哀求的表情说道。
“再给你点时间?我说小应呀?我可是给了你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你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不会是打算一直这样拖下去吧?”这个叫徐主任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子,身材中等穿着干部装束,似乎一个什么干部。这人容貌宽鼻大口,四方脸,看起来还算端正,但一双眼睛却直溜溜地在应彩霞身上来回打量。
“不是这样的,徐主任您看这不是什么小事,总得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再说了,这都快过年了,这事您不能等过了年再说么?”在宋援朝的记忆中应彩霞是一个性格要强的女孩子,而现在却苦苦哀求着对方。
“过年?过年好啊!”徐主任嘿嘿一笑:“大过年的办喜事,这不是双喜临门么?小应呀,你也别多想了,你一个年轻姑娘家家许多事都不懂,这家里有没有男人可是不一样的,有了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了,只要你今天点头答应,明天你的临时工马上就能转成正式工,这其中差别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吧。”
看着应彩霞,徐主任的眼中冒出了精光,伸手就朝着应彩霞的肩膀搭了过去,原本以为能够顺势搂住应彩霞的肩,可谁想应彩霞早有准备向后一退闪开了。
“小应,你这是什么意思?”徐主任脸色顿时一变,很不客气道:“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今天这事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一个答复,要不然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徐主任,您……您不能这样,这工作可是街道给我安排的……”应彩霞急道,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差一点就落了下来。
“是呀,是街道安排的又怎么样?可你这样的,单位也要看你的表现。在我看来你现在的表现和态度有着很大的问题,根本就是对领导的帮助有严重的抵触情绪,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对于你这样的情况,厂里完全有权利直接开除你!”
“徐主任,我……我……”泪水忍不住就落了下来,应彩霞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看着应彩霞这副样子,徐主任突然间又笑了起来,他贪婪的目光就如同灰太狼打量着美羊羊一般垂涎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