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有一会儿了,老贾呀,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厂子新来的宋援朝宋副厂长,总厂的分管通知你接到了吧?以后一分厂这边就由宋副厂长直接负责。”
“您好您好,宋副厂长,我是贾凡,一分厂的厂长,您喊我老贾就行。”贾凡急忙朝着宋援朝伸出双手,宋援朝微笑着伸手和贾凡握了握,同样也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进了办公室,贾凡招呼宋援朝他们坐,忙活着洗杯子找茶叶给他们泡茶。
宋援朝在一张有些老旧的沙发坐下,一坐下感觉屁股下面的弹簧应该是坏了,整个人差一点直接陷了下去,他赶紧抬抬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才稍好些。
贾凡的厂长办公室不大,也就十几个平米的样子,除了靠窗的一张用了不少年的办公桌椅外,左边墙那边还有几个铁皮文件柜。此外就是这几张破沙发和茶几什么的了。
在墙上,挂满了半个墙的照片和奖状,宋援朝的目光在上面掠过,照片都是黑白的,上面的都是集体照,人拍的很小有些看不清,不过从背景来看应该就是一分厂厂门口拍的。
至于奖状也有些年头了,嵌在玻璃相框里一张接着一张挂着很是醒目。
“宋厂,老汤,你们喝茶。”茶很快就泡好了,贾凡把两杯茶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说道。
“这些照片和奖状都是一分厂的?”宋援朝起身指着墙上的照片和奖状问。
“对,都是我们厂子以前的荣耀,那时候还不叫南都一分厂,叫红旗厂呢。”听宋援朝问起这些,贾凡的脸上似乎有了些光,神色中也带着骄傲。
“我能看看么?”
“当然可以!”
宋援朝走近细看,他先看那些照片,这些照片最早的是五十年代初红旗厂刚刚成立的时候拍的,照片里的几十个人个个露着灿烂的笑容,在镜头前排成六排,在他们身后是一分厂的大门和厂房,门口挂着的红旗汽水厂的厂牌,厂牌上还系着大红花。
照片下面有一排印刷体,上写着“1952年春,金陵红旗汽水厂开业留念”几个字。
“这是当年开业第一天拍的,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呢,你看,这个就是我……”贾凡手指着照片里的某人说道,神色中满是自豪。
顺着他手指,只见人群中最后一排靠左第二个,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正冲着镜头咧嘴大笑。
由于照片的技术限制,再加上时间太旧了,人脸有些模糊只能看个大概,但对应面前站着的贾凡,却依旧能够勉强辨认出来他和照片上的小伙子是同一个人。
“这张是成立五周年的照片,这是成立十周年的……”贾凡逐一为宋援朝介绍,照片的背景依旧是在厂门口,但里面的人渐渐多了,而且也有不同。照片里的贾凡也随着这些照片拍摄的时间渐渐有了变化。
他从一个年轻人成为了中年人,又从一个中年人渐渐变老。
此外,他在照片里的位置也有所不同,第一张照片的时候贾凡站的是边缘的角落里,可到了后面几张照片,贾凡的位置渐渐往中间和前面靠了,等到二十周年的那张照片时,贾凡已经站在第一排靠近中间的位置了,从时间和他的经历来推算,估计这时候贾凡应该是红旗厂的科长到副厂长级别了。
至于那些奖状也都是红旗厂以前的荣耀,这些都代表着红旗厂曾经拥有的辉煌,贾凡特意把它们挂在这里,仿佛是对往日的回忆和怀念,更是祭奠自己失去的青春年华吧。
重新坐了回去,贾凡掏出烟来递给宋援朝和汤科长,他掏烟的时候宋援朝留意分明在办公桌上有一包烟在,可贾凡却没拿那包烟,而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刚拆封却还满满的好烟。
不用说,这包好烟是贾凡特意准备的,为的就是今天给宋援朝和汤科长来抽的,至于他自己平常都是抽那种最差的烟。
宋援朝接过烟,摸出打火机主动给贾凡点上,见汤科长自己已经点上了火,宋援朝收回手给自己点了。
“真不好意思宋厂还有老汤,本来今天是要接你们的,可没想临时出了点事……”抽了口烟,贾凡先给宋援朝他们道了歉。
“老贾,刚才在你办公室出去的那位是……?”汤科长问道。
“何茂勇,我们分厂车间的一个老职工。”贾凡说道。
“何茂勇,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汤科长一时间回忆了起来,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对了,这个何茂勇是不是当年一分厂划归总厂后第二年评为先进标兵的那位?还来过总厂参加过授奖大会的?”
“对对,就是他!”贾凡连连点头。
“呵呵,看来我记性还不错。”汤科长笑了起来,可很快又皱眉问:“不过刚才我们在门口听着好像他在和你吵架来着?什么情况?”
贾凡顿时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汤科长,又把目光朝着宋援朝那边撇了一眼,一时间没说话。
“说呀老贾,这里也没外人,我是劳资科的,宋厂就更不用说了,以后分厂这边可是他负责,分厂这里有什么事总得让宋厂心里有个数吧?你说呢?”汤科长的确心思缜密,怪不得能当这个劳资科科长。他其实早就知道宋援朝对刚才发生的事有所疑惑,不过宋援朝一来是新来的副厂长,二来和贾凡也不熟悉,所以有些话由他来提更合适些。
宋援朝在一旁点点头,给了贾凡一个鼓励的眼神,贾凡迟疑了下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说起了关于何茂勇的事来。
何茂勇是一分厂的老人了,虽然不是一分厂也就是当年红旗厂初建时进的厂,可进厂工作到现在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何茂勇从普通工人做起,做到班组长和值班长,工作是认真负责,手上的技术也不错,以前在红旗厂几乎年年评为标兵,后来红旗厂归南都下属,成为南都一分厂后,何茂勇依旧拿了南都总厂的先进标兵。
这样的工作认真负责,干活踏实的工人师傅现在却直接和厂长拍起了桌子骂起了娘,说起来还真不是何茂勇的问题。
何茂勇的子女不少,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当年除了一个小女儿留在身边,其他几个全去外地当了知青。
这两年前几个子女陆续回来了,可回来后都没工作,何家也不富裕,家里还有两个老人要赡养,何茂勇夫妻两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更没什么关系背景。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一大家子吃饭很是问题,再加上要解决子女工作问题难上加难,何况是四个孩子的问题。
无奈之下何茂勇的老婆提前退了休,把工作岗位给了大儿子顶替,可就算这样还有老二老三和大女儿的工作没着落呢。
这可愁坏了何茂勇了,他求爷爷告奶奶想尽一切办法,勉强才解决了大女儿的工作,托关系去了一家纸盒厂当了临时工。但对老二老三的工作他就无能为力了,无奈之下只能打起了自己厂里的主意。
何茂勇也琢磨过把自己的岗位给孩子,和老婆一样提前退休的,但这么做还是无法解决两个孩子的全部问题,再加上退休后的工资和在职工资是不一样的,现在一分厂的效益也不好,别说退休工资了,就连普通工资发起来都吃力,这样顶替并不算是好事。
为了这事何茂勇找到了贾凡,向他求助,贾凡和何茂勇的关系一直不错,两人说起来还算是师兄弟呢,就这样去年的时候贾凡给何家老二老三在一分厂安排了一个临时工的岗位,也算是解决了两个孩子工作的问题。
可谁想前些时候一分厂有几个临时工出了事,这事闹的可不小,就连总厂那边也惊动了。
宋援朝第一天报道劳资科不是派人来了一分厂么,就是处理这个事后续的,也因为这个事一分厂这边按照总厂的要求清退了所有临时工,这批清理的临时工中就有何家两个孩子,这一下子就把他们的饭碗给砸了。
贾凡也是没办法,上级的命令不能不遵守,私下里只能和何茂勇商量先让孩子回家呆着,等过几天风头过去后再想办法把孩子们弄回来。
可过了一段时间,何茂勇听说总厂下了规定一分厂以后不得擅自招临时工,一切劳资关系必须得到总厂批准才行。此外还听说贾凡这老小子准备病退了,已经向上面打了病退报告,这些消息传到耳朵里,何茂勇顿时发急了,直接就来找贾凡。
何茂勇埋怨贾凡说话不算话,本来之前的闯祸的人里就没他何家老二老三的事,完全就是被牵连的,现在可好直接给赶回家了,孩子现在没工作在家呆着这怎么成?你贾凡无论如何都要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可这件事贾凡也是有心无力,他只能安慰何茂勇不要心急,他尽量想办法什么的。一次两次,几次过后何茂勇实在是按捺不住了,这才有今天见到的这一幕。
第398章 不合格的老好人
“你……你这个老贾,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听完贾凡的讲述,汤科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惹下的麻烦我们好不容易给你擦了屁股,现在刚消停你又给自己找事?老贾啊老贾,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论岁数我还得喊你一声老大哥,可是你瞧瞧你自己做的这些破事……”
“老汤,我知道,我知道,可这事也不能怪我呀,我是一片好心……”贾凡愁着脸叹着气,蒙头抽着烟。
宋援朝有些不解,目光朝汤科长望去,汤科长气呼呼的一副样子也不似作伪,看来贾凡这个事让他很生气。
“你说说,这些年你在一分厂当厂长给总厂添了多少麻烦?如果一分厂你这边搞的好也就算了,可问题是现在一分厂的效益越来越差,每年总厂要在一分厂贴多少钱进去?贴钱不说,还经常出幺蛾子,对了,我们刚才在楼下还碰到一个工人,我问他你在不在办公室,你知道他怎么回的我?”
贾凡抬头看向汤科长带着询问。
汤科长用力拍着茶几愤怒道:“这家伙说领导在哪里他怎么知道,问我是不是没长脚不会自己去找?对了,还骂我一句好狗不挡道!老贾啊!总厂把一分厂交给你负责,你就是这么负责的?把下面的职工给惯成这样,全厂上下有那个干部像你这么当领导的?怎么着?还委屈了?你现在被人骂活该!完全是你自找的!”
贾凡的脑袋又耷拉了下来,吧嗒吧嗒抽着烟,憋了半天说道:“我是厂长,总不能看着大家有难处袖手旁观吧?当领导的总得为群众着想,我都是为了大家呀……”
“行了!又是这么一套,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汤科长反问道:“你是一分厂的厂长,不是职工的家长!作为厂长你要对厂子负责,把你放在这个位置是要做正事的,把工作做好了,把厂子给搞好了,这才是你的本职工作。你看看你这两年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厂子不好好管,天天折腾些鸡毛蒜皮,到处卖人情当好人,怎么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呀?把什么事全往自己身上揽,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的道理不明白?还用厂子的名义?我看你不应该当这个厂长,应该去街道当革委会主任去……不!现在也没革委会了,叫街道办主任了。”
汤科长今天的火气特别大,一直以来在宋援朝的印象里汤科长总是一副八面玲珑的样子,可没想到他会发这样大的火。
一时间,宋援朝觉得汤科长是不是对贾凡有些过了,毕竟从刚才贾凡说的那件事来看,贾凡其实并没做错了什么,可汤科长一听后就发火了。
“老汤,抽支烟,消消火。”宋援朝递了支烟给汤科长。
汤科长接过烟点上,火气稍下去了些,再看了一眼闷声不响的贾凡,汤科长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这些事等会再和你算账,今天是过来宣布宋副厂长分管一分厂的大事,这样,你马上亲自去通知一下全厂职工,做下准备,一小时后我们在食堂开会。”汤科长如此说道,贾凡连忙起身,说了一句我去通知的话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等贾凡离开了办公室,看着关上的门,汤科长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宋厂,对不住了,刚才实在是没憋住……”
“没事,人总有脾气,没脾气的还叫人?”宋援朝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接着试探询问道:“对了,你刚才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老贾究竟怎么了?”
“哎,一言难尽呀。”汤科长无奈摇头,既然贾凡已经出去了,汤科长也就没了顾虑实话实说。
其实有些话汤科长原本是不想说的,可今天已经碰上了,而且为了贾凡的事一下子火大没憋住,宋援朝就在身边,如果不给宋援朝一个解释很不合适,所以汤科长也就仔细说了起来。
之前说过贾凡这人是老好人,人品不差,但偏偏他不是当领导尤其是当一把手的人。
正如汤科长刚才骂的那样,贾凡担任一分厂厂长后并没有把所有精力放在如何好好经营上面,反而每天都在折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且贾凡有个臭毛病,就是好人做惯了,无论他有无能力都会下意识地去帮助别人,如果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他是一分厂的厂长啊,由于一分厂和普通车间的性质不同,相比车间一分厂是有相对独立性的,所以贾凡手上还是有些权利的。
就这样,贾凡这两年来给下面职工包括职工的亲属办了不少事,起初还好,都在范围之内,可后来贾凡越来越过分,甚至用工厂的职权给他们办事,却根本不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老话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这个世界上好心办坏事的情况不少,何况贾凡办事的时候根本不过脑子,就凭着他一时冲动或者怜悯对方不计后果地就爽快答应下来,这样办事如何不出事?
之前临时工出问题就是这样,一分厂在职职工包括贾凡在内一共是131人,可出事前居然私下招了23个临时工。
临时工的比例在整个厂子里占了很大一块,要知道连总厂进临时工也都是有限制的,2200多人的总厂去年也就进了5个临时工进厂,其中3个现在安排在食堂,2个在仓库上班,至于再多总厂也安排不下。
可看看贾凡干的这些,私下招收的临时工人数几乎是总厂的五倍,况且一分厂的效益本来就不好,一年到头生产不饱和,很多时间都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了,连正式工大多时间都无所事事,更不用说那些临时工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说这些临时工里只是何茂勇的两个儿子这样的话那还马马虎虎能说得过去,但问题在于许多临时工根本就不是本厂职工的子弟,其中有些是职工拐弯抹角的亲戚朋友什么的,凡是有求到贾凡这边的,说几句好话,当面哭两嗓子,再流几滴猫尿,贾凡就会心软,心一软就不考虑后果把人给弄进来。
贾凡这么做不仅仅是所谓的好人了,在汤科长眼里等于“滥好人”,他的作为不仅违背了企业的规定,属于私下擅自行为,损害的也是一分厂全体职工的利益。
由于临时工的人数太多,一分厂效益又不好,使得总厂每个月都要往一分厂这边贴钱,再加上一分厂又没什么活,每天上班大家基本无所事事,正式工临时工拿的工资又差不多,这反而造成了一些正式工人的极度不满,导致吃大锅饭混日子。
此外,这些临时工里也良莠不齐,有几个家伙不仅本就是游手好闲的混子,手脚还不干净。看厂里管理松散就动起了歪脑筋,起初只是占点小便宜,到后来直接干起了偷盗东西的勾当来。
前些时候一天半夜联防队在附近抓到几个蹬三轮鬼鬼祟祟的家伙,三轮里装着全都是一分厂生产的成品汽水,足足有好几百瓶。
带回去一审才知道这些家伙都是一分厂的临时工,趁着半夜厂子里就一个看大门的大爷,几个家伙从后面翻墙进来把东西给弄出去打算送到郊区卖了换钱,没想运气不好刚得手不到十分钟就给巡逻的联防队给逮住了。
这个事第二天一早就通报到了南都总厂那边,得知消息后南都总厂就派了保卫科科长和劳资科的人过来处理,等到了一分厂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回去后一汇报给江大海和顾平,一二把手当成气得不轻,直接宣布一分厂擅自招来的临时工因为不符合规定全部走人,就这样之后又闹出了受牵连的临时工闹事的事来,为了这个事劳资科三天两头派人来处理,弄得汤科长焦头烂额。
“不光这个事,这些年老贾做的过分的事不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明明没这个能耐还特别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总厂包括我在内不知道给他擦了多少次屁股了。”
狠狠抽了口烟,把快抽完的烟屁股在烟缸里用力掐灭,汤科长无奈道:“其实有句话我不应该说的,总厂早就琢磨着让老贾让位了,他这次自己打病退报告也好,估计老贾自己都明白再这么下去他也熬不住了。”
“这回书记和厂子让您来负责一分厂,宋厂,您责任重大呀,可千万千万别和老贾一样,要不然这一分厂再这么下去就……”
明白了,全明白了。
宋援朝心里彻底清楚了,看来一分厂的主要问题不仅是管理问题,更多的问题是在厂长贾凡的身上。
汤科长今天说的这些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作为江大海的心腹,他原本不应该和宋援朝交代的这么清楚的,可现在他却一五一十给他说了个明白。虽然说的晚了些,可总比宋援朝正式接手后才慢慢了解来得强,对此宋援朝还是很感激汤科长的。
对于贾凡这个人,宋援朝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无论其他人对贾凡如何评论,包括对他所谓的“好人”的感官来说,可在宋援朝的眼里贾凡作为领导尤其是一分厂的一把手根本不合格。
假如可以打分,100分的话贾凡连30分恐怕都打不到。
经营能力是一个问题,情商更是一个问题。一个既没有能力又没有情商的人当一把手,这个企业怎么能搞得好?一分厂这两年效益一年比一年差,厂子里的风气也烂到了根,这些责任完全在贾凡身上。
第399章 突然宣布
会议十点准时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