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福掌柜眼中多了两分迷离。
他看着对面端坐的陆尚,忽然惋惜道:“可惜少东家回了府城,不然知道陆公子过来,一定要亲自来见您的。”
“怎么?”陆尚好奇。
福掌柜倾身往前凑了凑,低声道:“也不瞒您,我家少东家啊,虽是时时为家中生意奔波,可那心实在没放在生意上,少东家他啊,仍是想着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呢!”
“您上回只留了家乡,却不曾说过自己已成了秀才,少东家后来才得知,可是后悔得不行,只觉得错过了跟秀才讨教的机会。”
“还有您夫人……这话好像不该说,但少东家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上次见夫人写得一手好字,心生钦佩罢了,现在看来,原来是秀才公的娘子,难怪颇有才学。”
陆尚听得好笑,再一次体会到了秀才身带来的便利。
福掌柜又说:“少东家说了,等下次跟您见面,一定要跟您好好请教,若您能指点他过了乡试,您就是他的大恩人,再生爹娘!”
“……”陆尚一下子不知接什么了。
眼看福掌柜还要絮叨,陆尚可不敢再坐,他忙说:“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家里,福掌柜您看,今天要不就到这儿?”
“啊?这就走了啊?”福掌柜拍了拍额头,勉强清醒了几分。
他有些遗憾,但毕竟少东家不在,留着陆尚也没其他事。
他叫来小二,得知之前叫他准备的东西都好了,便也不多拦:”那这些菜公子带回去,也请夫人尝尝。”
陆尚道了谢,拎着食盒从观鹤楼离开。
办完观鹤楼的事,陆尚却还要去牙行一趟,打听打听这镇上出租或售卖的宅子。
镇上空置的宅子不少,但要找个处处可心的,那便要多费心了。
牙人问:“老爷是想租还是想买,心里价位几何?”
陆尚道:“租或者买倒是不定,价格也有调整的余地,我就是想找个治安好些的,位置也不错的,最好能有两三间房,再带个小院子。”
其实他还有更多要求,只是一次全说出来,只怕也叫牙行为难,倒不如挑出几个最重要的,余下的另外再说。
牙人了然:“那这样的话,我倒有四五处可以请老爷挑。”
“这其中一处是在临近郊外的地方,宅子大也清净,治安虽不如镇里,但雇上几个门房也就解决了……”
等牙人一一介绍后,陆尚又选了其中三个,亲自过去看了看。
最后他交付了三十文的定金,这样等下回再来,就还是这个牙人负责,有些好的宅院也会记着帮他留意。
牙人欢欢喜喜地送他离开:“那我就等老爷的好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陆尚又特意去了上回买膏脂的铺子一趟,听说又上了新的东西,专门用来擦脸的。
新上的膏脂价格不便宜,小小一盒便要二两银子。
不过陆尚才用卤菜的方子换了五十两,二两一盒便二两罢,他不光买了,还一下子买了两盒。
而后便是街上的一些小食,专挑新奇的买。
陆尚也是最近才看出来的,姜婉宁于吃食上不挑,但更喜欢一些甜食,还有外观好看精致的,总能叫她欢喜几分。
陆尚买了一包酥糖,又买了两个用饴糖捏出的小玩意儿,最后便是一包裹满砂糖的甜果儿,就此收了手。
这些吃食全被他藏在了背篓最底下,还有从观鹤楼打包回去的两份点心,也被他另外拿了出来。
等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好,陆尚才出了塘镇,找到在老地方等着的庞大爷,上车等待回家。
庞大爷一看见他就高兴,便是他手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食盒,也不如陆尚本人来得有吸引力。
归其原因嘛,自然还是为了他的宝贝小孙子。
牛车上没有旁人,陆尚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不知说起什么,庞大爷却是羡慕:“姜氏好啊,也是个会识字念书的,还能帮着陆秀才你教教孩子,不像我家,妇人只能干些杂活儿。”
陆尚心念一动:“庞大爷怎知阿宁识字的?”
“乖孙说的啊!”庞大爷坦然,“他说有回见了你媳妇儿写字,写得可流畅了,可比他厉害多了。”
虽然他也知道自家小孙孙会写的字不多,但姜婉宁能写得流畅,肯定不是只会三五十个。
陆尚试探道:“我有时也忙,要是叫阿宁教他们写写字……”
“应该的应该的。”庞大爷浑不在意,“反正就是识识字,谁教都一样。”要是他家有认字的,便是自己教都行。
不管怎么说,见了他这幅态度,陆尚松了一口气。
后面的庞大爷再问什么,他的回答也热情了。
庞大爷问:“我们村有两家也想送孩子来学几个字,陆秀才你看还能收下他们吗?”
“哎,不急不急,这事以后再说吧。”
庞大爷以为他是婉拒,虽是遗憾,但也没再纠缠。
等回到陆家村,正是傍晚开始做饭的时候。
庞大爷把牛车赶进了村子里,既是送陆尚,更是为了接庞亮。
今天一下午,两个孩子全沉浸在了《千字文》中,学得那是一个晕头转向、苦不堪言,出来时脑子都是蒙的。
可庞大爷见了他这幅模样,不光没责怪,反而更是高兴了:”哎呦这才对嘛,念书哪有不累的,你该感谢师娘,这么费心教你们……”
别管孩子高兴不高兴,反正家长是高兴了。
把这两家送走后,陆尚和姜婉宁也一起进了家。
院里有人,自然也是瞧见了他带回的许多东西,王翠莲坐在她房门口,眼珠子哧溜哧溜地转着,昨晚的三两银子还没还回去,眼看这又动了歪心思。
然而这一回,陆尚根本没往厨房去,手上的背上的,有一样算一样,全部带回了房里。
房门一关,外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把从书肆领会来的纸和专门买给姜婉宁的东西放下后,又喊她过来看食盒:“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给你留下来。”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背篓:“里面有酥糖和饴糖娃娃,从观鹤楼带的两碟点心也给你留下了,剩下的我便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来挑,等你挑好了再拿出去。”
姜婉宁被他说得满心欢喜,探头挑了挑,又留下一份糖渍樱桃肉。
陆尚笑她:“怎跟个小孩儿似的,光喜欢甜食,小心染了蛀牙,可有你后悔的。”
姜婉宁不理他,高高兴兴去拿了饴糖,面上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等高兴完了,她才想起来:“这么多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吧,夫君是把观鹤楼的生意谈成了?”
“那倒没有,是上次给他们的卤菜方子,店里用着不错,就花钱买了下来,以后那方子就归他们了。”
“这是卖卤菜方子的五十两,路上买东西花了些,还剩下四十五两多,全给你,你收好。”
“再就是字帖的钱,黄老板看你写得实在好,涨了价格,改成一两银子一张,这次又给了四张纸,想改成一旬两张,要是有多的,另外给赏钱,你看着写就是,别伤了精神。”
“还有镇上的房子,我倒是看了几处,各有优劣,等晚上我再与你细说……”
这一趟下来,又是四十七两六钱进帐。
姜婉宁将它们小心收好,和银票放在一起,饶是这些钱比银票小很多,但毕竟是切切实实属于他们的,更叫人舒心。
至于书肆门口苦等代写书信的百姓,陆尚早些还记着,如今又是忘在了脑后,直到睡觉也没能想起来。
等陆尚和姜婉宁再出去,院里早坐了一群人。
大人们尚且表现得不明显,可小孩的眼睛全黏在了他手上的食盒上,陆耀祖吞了吞唾沫,大声问:“大哥你又带回什么好吃的了!”
陆尚扫了他一眼,想到他待姜婉宁的态度,冷笑一声:“有什么好吃的也没你的份,这是我带给你嫂嫂的,你问她愿意给你吃吗?”
“怎么就没有了……”陆耀祖不高兴地嘀咕着,抓着筷子在桌上叮叮咚咚敲个不停,偏又不敢真逞威风。
陆尚把食盒放在桌上,而马氏也把炒好的豆角端了上来。
她炒菜和姜婉宁可不一样,那是一点荤腥也没有,就连鸡蛋也不会放一个,一把豆角一把盐,那就是一道菜了。
还有两个素菜,也是一样的做法。
这几份菜一端上来,陆尚就全推到了陆耀祖跟前:“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长辈顶撞嘛。”
他也不偏心,三碟菜两碟给了陆耀祖,一碟给了陆光宗。
他甚至贴心地去拿了馒头来,一人分两个,保管能吃得饱饱的。
这番举动下来,谁不说一句好大哥啊!
偏偏被区别对待的两人一点不觉得开心,只哭丧着脸,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陆尚招呼姜婉宁坐下,又喊了马氏等人落座,而后便是慢条斯理地把食盒里的菜端出来,每拿一道,都要在陆光宗和陆耀祖跟前转一圈,叫他们闻尽香气。
旁人对他的做法多有不解,可略知一二的陆奶奶却隐有猜测。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劝解的话来。
食盒里的菜共有六道,除去姜婉宁提前留下的那份糖渍樱桃肉,还有五道,个个都是观鹤楼的招牌。
几道菜摆上桌,众人全是讶然。
坐在门口的王翠莲也顾不得装矜持了,一溜烟跑了过来,扭屁股就要坐下。
却不想陆尚忽然拦了一把,他客气问道:“二娘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什么?”
“昨晚给您的三两银子,二娘打算什么时候还呢?”
“不是,你还真叫我还啊!”王翠莲这话说的,好像他多占理似的,换个弱势些的,兴许也就就此作罢了。
陆尚点头:“毕竟三两也不是个小钱,还是麻烦二娘尽快还来吧,不然今天这顿饭——”
他没说全,未尽之言却不难猜测。
王翠莲被气得嘴都在哆嗦,可前几天的经历告诉她,跟陆尚耍泼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最后只叫自己没脸。
这么一大桌子的菜,香得叫她心痒痒,但若是要用三两银子换……
王翠莲站起来:“我不吃了!”
陆尚并不阻拦,淡淡应了一声。
等王翠莲走了,他又看向陆光宗和陆耀祖:“你们两个是不是也不吃了?”
他们俩可没拿钱,馋得擦了擦嘴:“吃!”
“那你们争得嫂嫂同意了吗?她辛苦教你们念书识字,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反打翻笔墨,眼里可有一点长辈在?”
他的声音很是严厉,明明是坐着的,偏气场一点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