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宁从第一人走到最后一人,问了每个人的名字,又扶着他们的手将名字写在沙盘上,有好奇的孩子要涌到前头来看,又被她呵了回去:“刚刚我说的学堂纪律如何?我有叫你们离开座位吗?”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严肃,蠢蠢欲动的孩子们只好坐回去。
好在学堂内的所有人,包括大宝和庞亮在内,四十五个孩子全受了她单独指导,第一次体验了写字的感觉。
大宝和庞亮早会了自己的名字,但他们既然来了学堂,姜婉宁便不想叫他们太过特殊,提早交代过,在学堂要跟着所有人进度一起走。
两人也算听话,没到他们时,两人便背着手坐得端正,还影响了周围一圈人,也学着他们坐好,从后头瞧着可乖可乖。
等把最后一个孩子的名字写好后,姜婉宁直起身,久违地觉出几分疲累来,整个后腰都是酸胀的,就不提满身的热汗了。
她稳了稳声音,复道:“大家桌上沙盘上的字,便是你们的名字了。”
“如今已经快到了下学的时间,我便不要求所有人学会自己的名字,若是有想学的,可以在周围写写练练,若是不想那就看看你周围人——”
她本意是叫他们看些不同的文字,哪想在有了第一个练字的后。
“二娃在写字了诶……夫子叫我看周围人,那我是不是也要写……”
“怎大家都开始练字了,我、我要不也开始吧……”
“为什么我的名字比旁人都难写,呜——”
前后不过半刻钟,却见矮桌后的小脑袋都低了下去,他们笨拙地握着木棍,仿着工整的名字,一笔笔落下他们的字迹。
姜婉宁先是错愕,而后便不可避免地挂了笑。
学堂开课第一天,便以延堂作为告终。
巷子里的人家见到了时间孩子还没回来,正是纳闷着,一出门就碰上隔壁家,两人一说,原来还没见谁从学堂出来。
就这样晚了整整半个时辰后,姜婉宁怕他们误了午膳,只能人为制止,表扬过后,放所有人下学。
如此,才有无名巷的几十个孩子蜂拥而出的画面。
当天下午,好多人家都出现了相似的一幕——
“爹娘!你们快来!这是我的名字!你们快看!”
若是姜婉宁在,定能一眼看出,他们循着记忆写出的字并不正确,有形无神亦无意,只瞧着模样大差不差罢了。
但他们的爹娘不知道。
很难得的,这些惯会顽皮挨骂的小少年们得了爹娘赞赏,被揉着脑袋大呼“祖上保佑”,还赏给他们几枚铜板拿去买糖吃。
孩子高兴了,爹娘也高兴了,这家里自然也和谐顺意了。
姜婉宁并不知道旁家的事,她只是被大宝和庞亮一左一右地缠着,一人晃她一边的胳膊,耳边全是稚嫩的哀求。
“老师我想跟大宝坐在一起,我不想自己坐嘛——”
“老师我也想跟亮亮坐在一起,他现在离我好远诶!”
林中旺远远站在一边,他虽没过来纠缠,可眼睛也时不时往这边瞧一眼,视线不住在庞亮和姜婉宁身上流连。
姜婉宁注意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想跟庞亮坐在一起。
倒不是因为什么亲情友情,单纯是因为他在这儿只有庞亮一个熟人。
可惜两个小的磨了半天,也没能叫姜婉宁松口。
她叫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很明显可以看出大宝高出半个头去。
姜婉宁说:“你看你们两个都不一样高,要是把亮亮调到大宝你那,他就要看不见老师了,要是把大宝调去亮亮这,大宝会挡住后面的同窗的。”
“啊……”两个小孩并非那等不通道理的,闻言只好哭丧起脸。
至于林中旺,姜婉宁抓了抓他的掌心:“学堂里好多跟你一个年岁的少年,你记得坐你旁边的曲大郎吗?他跟你一样大,你可以试着跟他交朋友哦,还有其他人,万一就能交到很好很好的伙伴呢?”
反正连说带骗的,最后几人总算不嚷嚷着换位的事了。
今日下午姜婉宁要去巷子口替人写信,思量过后,把大宝和庞亮留在了家里,只带了林中旺过去。
有陆奶奶留在家帮忙看着两个小孩,她也能放心许多。
今日的写信摊前不光有来写信的客人,巷子里的居民经过也会停一停,探头探脑地看上一会儿,再很是满足地离开。
姜婉宁不是很懂他们在满意些什么,但既然他们没有打扰到这边,也没有多余提及什么学堂之事,她也就没多在意。
就这样上午学堂下午写信,姜婉宁钱没赚到几个,人却是疲累了许多,眼看着才养起来没多久的身子又瘦了下去,不等她先说什么,陆尚却是不干了。
“这样不行。”到了上课的时间,陆尚闪身挡在她面前。
姜婉宁昨晚没睡好,精神正是恍惚,一不留神,竟是直接撞在他身上,被陆尚托了一把,方才没摔下去。
“啊?”她险些摔倒也没回过神,望着陆尚的眼里还是迷茫。
陆尚气笑了,当即什么也不说,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姜婉宁不禁惊呼一声,等再回神,已然被放回了床上,眨眼间连薄被都盖好了:“?”
陆尚眯着眼睛:“睡觉。”
“睡……”姜婉宁看他的目光里全是疑惑,“可我还要去上课呀。”
“上课?”陆尚抬起她的手,轻轻一捏,掌心里又全是骨头了,他越捏越是生气,愤愤问道,“昨儿我带回来了烤鸭腿,前儿我带回来了鲜肉饼,大前天我带回来了炖鸡,就不说再往前的了,这么多东西,阿宁都吃去哪儿了?”
姜婉宁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质问那些东西的去处,面上不禁一白。
可她很快又回了神,不是大家一起吃了?
她循着陆尚的目光看去,脑子慢吞吞地转着,恍惚明白了他的意思:“吃、吃去肚子里了?”
陆尚反讽道:“我看是都吃去学堂了吧?我这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肉,这才几天又都瘦回去了。”
“往后一日三餐是不行了,阿宁得加餐,改一日六餐。”
此话一出,姜婉宁忍俊不禁。
见她终于露出笑模样,陆尚也绷不住了,用力揉了揉她的手腕:“我不是拘着你,可你顾着学堂顾着写信,更要顾着自己呀。”
“今日不是只有学堂吗?你留在家好好歇着,我去替你上一堂课,再过些日子就是大宝他们的月假了吧,到时连学堂一起放了,我带你去周边转转。”
“正好丰源村的河蟹都肥了,我们去捉点河蟹虾子回来,我给你做辣炒河鲜,若有机会再喝一点清酒。”
陆尚说:“你要忙自己的事业我是一百个支持,你总跟家长们说要劳逸结合,怎到了你这儿就忘掉了。”
经他这么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说,姜婉宁也觉出几分愧意来:“那我、那我今天不去了,我在家好好歇着。”
“这就对了。”陆尚去倒了一杯清水来,放在床头供她睡醒喝,又随口问了两句学堂里的进度,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过去代课。
而姜婉宁本就神思混沌,又被这么劝了一通,饶是心里不安,却也没再多想什么,闭上眼睛没多久,便重新沉入了梦想。
至于学堂那边,陆尚的到来叫孩子们又惊又喜。
女夫子的相公是个秀才,这是整个无名巷子都知道的。
他们能跟着姜婉宁学写字,尤其是这些天来实实在在学会了点东西,已经很是满足了,谁成想有朝一日,还能得秀才公的亲自教导。
便是大宝和庞亮,在陆家学了将近两个月,也没能得他指导一次。
陆尚虽没有教书的本事,也不敢拿出他那手烂字,可毕竟是跟着姜婉宁日夜不休地学了一个来月,给他们念念书还是可以的。
他在姜婉宁的桌案上挑了最简单的一册书,粗略翻了翻,见里面的字能认个大概,便选下这一本,连删带减的,给孩子们念了两刻钟。
等把他们念得昏昏欲睡了,他又轻咳两声:“那行,接下来你们就练字吧,你们夫子之前教过的那些字,先每个练上十遍二十遍,然后我们再进行下一项。”
许是秀才公的光环太深,饶是孩子们已经写得滚瓜烂熟,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最后完成的速度快了些,引来陆尚的一阵惊奇。
他看了眼时辰,距离下学还有一个半时辰,再接着练字念书,实在有些敷衍了,他琢磨半天,问:“你们可学算数了?”
“学过两堂。”最前头的那个把之前学的讲了一遍。
陆尚眼前一亮,当即拍板:“那今日我们就学算数,鸡兔同笼的故事听过吧?哎咱们不用那等复杂的法子,今日我再教你们几个其他算法。”
“这算法比寻常法子可要简便许多,科考场上兴许不大适用,但等将来你们做个账房管事之类的,这样能省上不少时间。”
姜婉宁尚且不知陆尚教了些什么旁门左道,反正当日下学后,大多数人都带了一脸的困惑,被家长拽住问上一句,他们也只会说——
“秀才老爷难怪是秀才老爷,今儿我听了半天,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乱了什么……”
“秀才老爷?今天不是女夫子给你们讲课吗?”
“啊不是……秀才老爷说夫子生病了,他来给夫子代课。”
托陆尚的福,当天下午,巷子里的邻居们就往陆家送了东西来,什么肉菜蛋奶,还有一些生病时常吃的,没什么贵重物品,却是对姜婉宁的一片心意。
经此一事,姜婉宁虽还是对学堂和写信摊子多有上心,可也会顾及自己的身体了,稍有不适便会停下缓缓,或者索性告假歇上两日,叫陆尚过去代个课。
因着街坊邻居们对陆尚的评价还不错,孩子们也说还好,姜婉宁便没怀疑。
而自平山村的猎户们做了物流队的长工后,陆尚于送货上省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心,寻常时候有陆启帮忙盯工,另有詹猎户辅助着,这送货的时间是一日早过一日,送去观鹤楼的蔬菜也越发新鲜水灵,鱼儿都更活泼了。
这么一日日的过下去,陆尚每日的进项也十分稳定,抛去日常开支和给工人们预留的工钱,每日能存下一百文,一个月就能攒三两,这还是不算肉鸭的。
只他这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寻思些旁的赚钱营生。
转眼进了九月,酷夏消去,傍晚黑夜里渐渐多了凉意。
这天大早,陆尚和姜婉宁一起练完一套健身操后,突然听假山后传来陆奶奶的惊呼声:“生了生了!生了七八只呢!”
两人过去一看,原来是母兔子下崽了。
寻常母兔生产多是在三十天左右,可他家的兔子硬是拖到了三十七八天才下,要不是看它每日吃吃睡睡并无异样,陆尚还以为它怀了一窝死胎。
好在拖了这么久,总算生下来了。
这么一合计,他们搬来镇上也有一个多月了,谁能想到,就这么短短四十多天,家里开了写信摊子,办了学堂,另有字帖物流等生意备着,衣食无忧。
新生的兔子家里只留了两只母兔,剩下的全被送人了,大母兔也留着,至于那只大公兔,陆尚寻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做了一锅兔煲。
姜婉宁本就不善饲养这些,如今她又忙着,全靠陆奶奶照看。
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陆尚给她留了鸡鸭鹅,好歹还能看个家下个蛋,再就是以此为借口,叫她少想什么回陆家村的事,这些家禽的数量正正好。
九月初十,学堂里放了假。
陆尚尚记着他答应给姜婉宁的,学堂放假当日,他便带她出了门,跟着运货的物流队,一同去了丰源村。
往常他跟车的时候都会找长工们聊一聊,问问他们在镇上住得可习惯,再似又若无地打探一些运货途中的事。
只是今日有了姜婉宁在,他除了最开始跟大家伙打了个招呼,后头根本没理他们一句,便是陆启过来问好,也被他随意打发了去。
从塘镇到丰源村这一路,陆尚已经走了不知多少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