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一怔,眼中迸发出不可思议来:“夫、夫人是说——夫人还愿指导贺儿吗?”
姜婉宁摇摇头:“谈不上指导,再说乡试也远非院试可比的,参加乡试的秀才中多有青年俊才,便是案首也有数人,下届乡试在两年半后,恕我直言,两年半时间,只怕少东家……”
冯夫人并不在意这些:“我晓得我晓得,贺儿能做了秀才我和老爷便满足了!他还要不要往上考我们管不了,只听他自己的意见,眼下还是看夫人,可愿参加日后的谢师宴?”
“谢师宴可去,但您刚刚说的当众谢师便罢了,我身份多有不便,还是不宜招摇。”
“好好好,全听夫人的。”冯夫人欣喜不已,紧紧握住姜婉宁的手,“那等我回去了,便和老爷把谢礼送来,夫人放心,这事最多只巷子里的邻居知道,我们绝不外传。”
“好。”姜婉宁总算不再推辞。
冯夫人喜过了,面上又浮现些许窘意:“其实还有一个事,老爷不叫我多说,就是我忍不住问问夫人……”
“我娘家家中子侄也有读书人,今春院试不幸落榜,最近来冯家找贺儿讨教经验呢,还有与冯家交好的几个商贾之家,也有人来问我——”
“就是说,夫人是否有意多带几个学生呢?”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婉宁忍俊不禁:“夫人这是替旁人求学来了?”
“诶——”冯夫人想反驳,可她说得又没错,索性认下,“夫人大才,我既有幸识得您这般的妙人儿,当然也想给家中子侄谋谋利了。”
“夫人要是愿意,我冯家可以操办所有学堂事宜,还有束脩学费等,也全按着府城书院的标准来,就差夫人的意思了!”
第58章
经历了这么一档子事, 姜婉宁的心态也有了稍许变化,这回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思虑良久:“您叫我再想想。”
“想想好!是该好好想想, 夫人你就想想私塾建在哪儿方便,招几个学生合适, 束脩学费又该收多少!”冯夫人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兴奋道, “夫人想好了就只管告诉我,这些琐事交给我就好!”
“哎不是——”
“这时辰不早了,我也在夫人家待了有一会儿了, 就不耽误夫人吃饭了, 那我就先走, 等过两天再来。”
冯夫人走了两步又回头, 把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 不由分说地塞给姜婉宁, 亲切说道:“这是我戴了好些年的镯子, 样式可能不如这几年的新颖,但也很好看,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说完, 她再不给姜婉宁反驳的机会, 快步离开了陆家。
姜婉宁看向手中的翡翠镯子, 镯子只有一个简单的素圈,但通体碧透,是最好的冰透种,价格昂贵不说, 更是有价无市,之前她曾见过一对差不多材质的耳饰, 小巧的两只便要二百两,这样一只翡翠镯的价值更是难以估计。
她要是认不出来也就罢了,既是认出来了,那就怎么也无法坦然收下,只好先拿去屋里放好,等下次见面再还回去。
晚饭做了三菜一汤,其中一道菜是煎得又酥又嫩的小羊排,蘸上秘制的香辛料,叫人满口留香。
陆尚又用剩下的两根羊排炖了一锅羊排汤,先用热水煮沸,再加调料去腥,最后小火慢炖,直到将骨头里的骨质全熬出来,羊排汤也变得醇白,这汤便算熬好了。
早前就说过,姜婉宁更喜辛辣一点的菜,这羊排汤鲜则鲜矣,可在她眼中与鸡汤鸭汤也没甚区别,远不如煎小排来的有吸引力。
她吃饭时鲜少说话,陆尚却是时刻注意着。
见状他忍俊不禁,只好把她手边的汤水端过来,又把自己的那份煎小排给换过去,还不忘叮嘱一句:“羊肉火大,还是少吃为好。”
“唔——”姜婉宁嘴上应了,行动上却不见半分收敛。
陆尚看她实在喜欢,又想煎炸羊肉这些也不常吃,偶尔放纵一回也无伤大雅,索性不再劝阻了。
晚饭后陆奶奶出去找田奶奶打络子,江婶也收拾完后早早回了房间,只剩下陆尚和姜婉宁待在院子里,找了个避光的地方坐下,没说两句话又凑到了一起。
陆尚一边把玩着姜婉宁的手指,一边听她说起冯夫人提及的私塾之事,对此,他还是保持一贯的态度:“阿宁愿意吗?”
姜婉宁既是提及了,那就是动了心,她犹犹豫豫的:“我感觉也不是全然不可,私塾不比学堂,又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失另一赚钱的门道,而且……”
“怎么?”陆尚知道,她看重的绝不只是赚钱。
果然就听姜婉宁说:“其实我也是想看看,当他们知道教书的是个女夫子,这些人家又是什么态度,万一也跟冯老爷冯夫人似的接受良好,是不是说,以后也能有更多女子来教书呢?”
“就算到不了这么远,光是这些人家,也能想到家中女眷吧?就像阿敏一般,学上些字,多念一些书,也不失为日后的一条出路,总比只能靠着家中父兄,靠着婚后丈夫要好。”
这只是她脑海中的偶尔一动,并未细细琢磨,也就是在陆尚面前,才肯说出来。
可随着言语出口,她的思路也越发清晰起来,说到最后,却是寻出另一条道路来,也越发坚定了心中所念:“商户之子也好,无知妇孺也罢,谁就能说他们永远都是最底层呢?”
就像冯贺,便是凭着自己本事得中案首,外人提及也从来不会说他多用功多努力,只会将关注点放在他的出身背景上,连带着贬低一番商贾。
就像她,就是因为知道女子授课太过离经叛道,只能打着陆尚的名号给稚儿启蒙,又借着老先生的名义给人授课,哪怕教出案首来,也因着女子之身,无法堂而皇之地接受本该属于她的荣誉。
陆尚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他转头看向对方,黯淡的月光下只能瞧见她依稀明亮的眸子,宛若残星,微小却璀璨。
大昭的许多民风习俗,在陆尚眼中是极落后愚昧的,可整个大环境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力改变,便是面对姜婉宁时,除了多顾护一二,也没想过改变她的认知观念。
愚昧之人生在愚昧时代,或许觉不出哪里不对,可要是思想超前出去,又无力改变,那才是痛苦。
陆尚不欲叫姜婉宁陷入这般痛苦中,却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她,竟叫她自己走出这一步来。
“阿宁……”
“夫君,我想开私塾了。”姜婉宁话音还是轻飘飘的,语调偏是坚定。
无论是从情感还是理智上讲,陆尚都是不愿她走上这样一条注定艰难的道路的,这条路无论成败,都注定坎坷,可——
他反手将姜婉宁的手握进手心中,胸腔中发出沉闷的笑声,许久才道:“只要是你想,阿宁便只管去做,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背后。”
……
两日后,冯夫人再次登门,她只抱了两匹绸缎,但就跟那只翡翠镯子一般,瞧着不起眼,实际都是难得的宝物,便是转手卖出去,也能得一笔不菲的报酬。
姜婉宁请她去了学堂中,连着前日的翡翠镯子一起还了回去:“夫人不必如此。”
冯夫人以为她这是拒绝了之前的提议,面上不免浮现失落之色。
只下一刻,就听姜婉宁道:“您之前说的私塾一事,我仔细考量后,却觉有可为。”
“夫人再想……什么?”冯夫人愣住了,“夫人这是同意了?”
姜婉宁微微点头。
私塾一事兹事体大,姜婉宁不愿草率为之,便只与冯夫人说,等谢师宴后再细细商量。
而无论是下届院试还是乡试,都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也不差这一月两月,只要能说服姜婉宁任教,其余都不重要,冯夫人更不敢催促,只连声应着好。
而冯家的谢师宴一拖再拖,无论是等着道喜,还是探寻高中的秘籍,早有许多与他家交好的生意伙伴问询催促,终于在四月月中,这场宴办下来了。
谢师宴一共办了两次。
一场安排在塘镇,不光陆家人和冯家的好友生意伙伴,连着整条无名巷子的百姓都受了邀请,就在无名巷里摆了流水席,席上由冯老爷和冯贺亲口承认,此番高中,全因受了姜夫子的教诲。
这还是姜婉宁第一次不被以陆夫人相称,没了夫家,只她自己。
旁人的震惊暂且不提,巷子里的邻居们得知后,第一反应就是窃喜,全为把自家孩子送去学堂念书而庆幸,明明当初是随波逐流,现在也成了慧眼识珠——
“我就说!我一看姜夫子就是个□□的,这才把我家大娃给送来!”
“哎呀这冯公子才搬来不到一年,就考上了秀才,那咱家孩子跟姜夫子学上个十年八年的,岂不是能当举人老爷了!”
“什么举人老爷,眼界放开点,要考个状元才不坠姜夫子名声嘛!”
“哈哈哈……”
有那心思深的,当场就动了叫孩子拜师的念头,可是再一打听,才知姜夫子只收了庞亮一个小徒弟,剩下的项敏冯贺之流,也只算记名而已。
姜婉宁婉拒:“在学堂学也是一样的,都是一视同仁,没甚差别。”
拜师这条路走不通,还有第二条路:送女娃上学!
看人家项娘子有远见,早早就把姑娘送来了,免了学费不说,更是得了姜夫子亲口承诺,以后学成就叫她去写信摊子上,赚多赚少,好歹是有了个稳定营生。
除了巷子里的邻居们外,镇上一些其他参宴的人家也心思浮动起来,只还顾及着姜婉宁的性别和年纪,一时间定不下来,但总有那百无禁忌的,就等谢师宴结束后,要去抢占了先机。
塘镇的流水席结束后,陆家很是门庭若市了几天。
姜婉宁实在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人,最后只能连学堂都停了,跟着陆尚先去府城避难几天。
冯家的第二场谢师宴,就安排在府城本家。
这场谢师宴的宾客就少了许多,都是与冯家家世相当的商贾之家,又或者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这些人对于冯家,说句知根知底也不为过。
这次的谢师宴就正式了许多,冯家备了重礼,先向恩师献礼,再由冯贺叩首谢师。
底下人就等着一堵名师真容,可真看见冯贺拜谢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后,只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
然冯家三口人却是一口咬定:“没有错,贺儿就是受了姜夫子教诲,方有幸得中案首的。”
谢师之后,冯夫人陪在姜婉宁身边,为她介绍了娘家子侄,以及一些其他妇人,这些人都是自己或亲眷有心科考的,不论信不信她,先把关系打好,也算以防万一了。
姜婉宁身边多是女眷,陆尚就没再她身边,只他去了旁处也跟着沾光,又结识了好几家老爷公子,口头合作应了十几个。
这么两场谢师宴下来,得益于冯家的嘱托请求,参宴的人深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外头倒没传什么风声,可同样也有好些人知道,冯贺的案首是怎么来的了。
多少人家为这一女夫子纠结不已,偏偏在风头中心的姜婉宁一如往常,该去学堂去学堂,该去代写书信代写书信,就是在陆尚因劳成疾后,才闭门不出了半月。
陆尚从府城回来后,抓紧时间去了物流队一趟,跟陆启核对了这几个月的账目,又到各个供货农户家亲自查验了一遍,符合要求的继续合作,另有两家猪肉不达标的取消。
还有长工们该赏的赏,该罚的罚,都是一起做工的,谁干活勤快谁爱偷懒,那么多人看着,总是逃不过的。
另外他不在这几月,因着物流队常在镇上出入,又日日拉着货物给酒楼餐馆送货,也叫其他商家看到了便利,有好几家小餐馆找陆启来问,能不能也给他们一起送。
陆启说:“我只把这几家记下了,陆哥不在我也没敢答应,只跟他们问了问价格,可以按着观鹤楼的走,就是量太小,一个月也不如大酒楼一天的量。”
陆尚想了想:“可以接,正好我还想着把长工们给分一分,有负责驾车的,有负责上货的,等到了镇上就换下一批人,再分别送到相应的商户手上,大概就是分成四五部分。”
这也就相当于添加了中转点,又有专门的取货员送货员,每人长期负责同一任务,既能增添熟练度,又能最大程度地提高效率。
陆尚仔细讲了一遍后,陆启也明白了。
陆尚又说:“不过取货送货拉车等的工作量不同,工钱自然也有差异,像取货送货比较累,工钱就多一点,拉车不费什么力气,一天也就三五文,等晚点你先问问,看有没有人要选,我也好有个大概成算。”
“除了这种一镇范围的短途配送外,还有像岭南这样的长途配送,等后面生意合作多了,也会改成专人专职,取货的只管取货,送货的只管送货,押运的也只管押运。”
“现在还是生意不多,等以后生意多了,这百十来人肯定还是不够,就是现在这些人都不愿选拉车等工钱少的也没事,以后再慢慢招人就是,你也可以挑些机灵的试着培养,你纵览大局,但取货送货这两部分,还要有各自的管事,就算小管事了。”
陆启听明白了,又有些忐忑:“陆哥,我纵览大局,那你呢?陆哥你不管我们了吗?”
“想什么呢!”陆尚笑骂道,“我当然还管,但就像这回去岭南,我一走走半年,难不成物流队要瘫痪吗?”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陆启傻笑道。
又过几天,詹猎户带着剩余人从岭南回来。
他们不急着赶路,把货送到后又在岭南府城多留了两天,因着有陆尚提前发放的工钱,也能在异乡捎带些特产。
陆尚找詹猎户细致问了返程,得知一切顺利后很是松了一口气,之后便是按照约定,给这批长工放了足足半个月的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