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宁不觉吃痛,下意识往后躲闪,然她一动就发现浑身都被禁锢在了陆尚怀里,莫说是想往后躲,便是想离他远一点点都不成。
她更觉委屈,小声道:“是你走了好久……”
“我睡得一点都不好,宝宝很乖,可她真的好重,我都翻不过身,后来还是娘亲陪我一起——”
她虽没有说时间,可陆尚还是瞬间了然。
他心下闪过怜惜和歉疚,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又补偿似的到她颈间细细亲吻着,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轻放在她的小腹上。
陆尚没有说什么当初是姜婉宁坚持叫他上京的,只将所有错处都归咎于自己身上,抓着姜婉宁的手在自己脸上拍了好几下。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可他又总觉得,女子生育的辛苦,远非几句轻飘飘的话语所能弥补的。
最终他只亲了亲姜婉宁的嘴角:“没有下次了,这次回来,我便先不走了,往后无论去哪儿,定是会带上你和孩子一起。”
姜婉宁正被纷扰的情思所包裹,也就没意识到他这话的言外之意。
他们脱去了外衫,只着里衣躺到床上。
约莫是这段日子孩子总在这边躺的缘故,床上还有淡淡的奶腥,以及小孩子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初闻有点怪,但时日一久反有些上头。
姜婉宁与陆尚头抵着头,双手仍是握在一起,小声说着体己话。
孩子出生两个半月,陆尚才知是个小姑娘。
他咧嘴笑着:“女儿好,就是女儿才贴心!”
姜婉宁问:“安安的满月已经过了,但当时家里正乱着,就没有给她办满月宴,只想着等周岁时一起,就是你大半年后可还在家?”
“多半是在家的,没事,就算不在,我肯定也能调时间回来,至少在之后的三五年里,我肯定还是主要在府城活动。”
听到这里,姜婉宁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在府城?夫君……不需要回京赴任吗?”
陆尚一拍脑袋:“容我细细跟你讲,就从会试开始吧,说起我那会元和状元,与其说是实力,其实更多还是在运气上的……”
他将离家这几月的事一一讲过,仅因商籍就得了皇帝看重,甚至在考场上的作答得以出彩,这不光是陆尚没想到的,便是姜婉宁事后再听,也觉颇是不可思议。
但她细想之后,到底还是否认了陆尚的运气之说。
“夫君若是没有几分真才实学,便是在最后几题答得出彩,只怕也无法拔得头筹,多半还是前面答得好了,后面又有出彩,这才受了皇帝青睐,如此才有会试殿试双头名。”
“就是有点可惜……”姜婉宁轻叹一声,“夫君若是在乡试也夺了头名就好了,那就能三元及第了。”
大昭建朝以来,还没出过一个三元及第的,若是陆尚能做了这第一人,定能青史留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尚嗤嗤地笑了,用额头顶了顶姜婉宁:“阿宁竟是存了这样远大的志向,可惜我是没机会了,等阿宁再教个三元及第的学生出来也不迟。”
姜婉宁推了他一把,又问:“那留在府城不去京中赴任又是怎么回事?我记着往年的一甲都是会入翰林的。”
“这就要从琼林宴说起了——”
原来那日陆尚被昭和帝唤去阁楼后,所谈之事正是他日后之去向。
毕竟是新科状元,在他初入皇帝眼中的时候,就有宫廷暗卫将他的所有生平查了个遍,包括早被接来松溪郡府城的姜家二老,也一并为皇帝所知道了去。
昭和帝最初并没有提及姜家众人,只是问了陆尚一个问题:若行商与为官二者只可选其一,他当如何选择?
陆尚不假思索道:“若二者只可选一而为之,学生当选后者,学生不敢欺瞒皇上,早在数十年前,学生就有秀才身,只因家境困窘,方才入了商籍,然行商数十年,学生并不觉商户低人一等,偏生天灾降临,商户本也受灾,又要为官吏所欺压,当时学生便觉得——”
“若商户注定低贱,那便该有一人做拉动巨船的纤夫,助其扬帆。”
“再者,皇上既已给了行商入朝可并行的恩典,又点了学生为殿试榜首,想必这二者并非不可同为吧?”
那一次,陆尚没有遵守所谓的礼法,抬头与皇帝对视良久。
那日琼林宴上听到的震怒声并没有错,那是昭和帝气他狂妄,险些动了怒,他有意刁难,便问陆尚凭什么觉得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商户地位。
想他九五之尊,在位数十年,也不过是推动了科举改制,又在恩科上将商事作为策问题目,便是官商合一的恩典,都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
面对皇上怒意,陆尚提出了商行国有制以及公私合营的说法。
国有制便是以朝廷作为唯一管控者,发展各类商事,无论盈亏全由国家承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公私合营则是以原有的商户作为主要经营者,朝廷提供一定的资金或人力支持,只在固定时间内进行账目核验和利润分成,间接也是拥有了商户行商的权利和监管职责。
姜婉宁听得心惊胆战,见他停下,不禁追问:“那后来呢?”
陆尚笑了笑:“后来自是没有事了。”
“皇上对我说的两种商行改革很感兴趣,只他无法大刀阔斧地将这些推行下去,最终决定以商行国有制为例,许我最长五年时间,若能做出一番成绩来,便许我二品大员之职,而在此之前,为了避免旁人以官商勾结作为攻讦,我虽为状元,却不领官衔,自然也就于律法无违了。”
当然做不好也有惩罚,只是为了避免姜婉宁担忧,陆尚没说就是了。
姜婉宁回过味来:“那夫君的意思是,在之后的三五年里,你都会去做那什么国有制商行,而不入朝了?”
“正是。”
姜婉宁对那商行国有制还是一知半解,也不知其中有无风险,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眉头局促地皱在一起。
陆尚抬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复说道:“我心中已有了几分成算,准备从这几年渐渐兴起的海商下手,这国有制商行有一点好,便是所有投入全由朝廷出,不管后面成不成,总归我是不用为银两担忧了,后面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另外还有一事,便是姜家当年获罪的事。”
姜婉宁心头一跳:“皇上可是知道爹娘在府城了?”
陆尚笑她聪敏,又悉声安抚了几句:“别怕,是好事。”
“皇上有查清,姜家当年获罪,虽有站错队之嫌,但毕竟没有落到实处的过错,眼下已去数十年,爹娘和兄长在北地已受了苦楚,也算付出了代价。”
“皇上的意思是,他也钦佩爹的学识,若爹有意,可赦罪重新入朝,一是官复原职,二来可封太子太傅,还有尚在北地的兄长,也可免去罪籍,依照这几年的军功,论功行赏。”
姜家当年之事,确是罪不至死,如今又与陆尚结了亲,皇帝欲要重用陆尚,自然不能留着姜家隐患在,总归姜大学士学识出众,重启入朝也算给朝廷添一人才了。
姜婉宁瞪大了眼睛,只觉这份赦免来得太不真实。
而这时,陆尚又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不知是在撒娇还是什么,慢慢说道:“若来日爹做了太子太傅,阿宁可就是姜父唯一的小姐了,姜家小姐位尊,不会嫌弃我一个农家出身的商户吧?”
“瞎胡说!”姜婉宁不乐意听这话,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那原本有些沉重和飘忽的心思,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她沉默良久,方才说:“那等晚些出去了,我便将这事给爹娘说清楚,至于是否愿意归朝,还要看他们二老的意思。”
“我懂我懂,皇上说时我也没一口应下,不过我算着日子,估摸着也是这几天,京城的赦罪书也该送到了。”
“说起来若是姜家重新起势,我作为姜家的姑爷,往后是不是也有大靠山了?”陆尚不知想到哪里,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就到街上做个仗势欺人的纨绔,谁要是惹了我,我就把姜家小姐搬出来,等着阿宁去给我撑腰!”
第85章
说到最后, 两人皆是失了言语,只管紧紧挨在一起,体会这久违的亲昵。
到最后还是奶娘抱了孩子过来, 小安安睡醒一直在哭,奶娘和陆奶奶都哄不住, 这才给姜婉宁送来。
陆尚亲自过去开了门,他抬头瞧着裹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只消一眼,心中便蓦然升腾起一阵亲近。
他抬了抬手,有心抱一抱头一回见面的小女儿, 偏生因为没有经验, 又不敢真的接手,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奶娘身边, 越看越是欢喜。
奶娘把孩子交给姜婉宁后, 便很有眼色地从房里退了出去。
陆尚这回便是黏在了姜婉宁身边, 看她熟练地把孩子揽在怀中, 盘腿轻轻晃着,不过轻声哄了几句,小安安的哭声就细了下来。
姜婉宁抬眼:“夫君可要抱一抱?”
陆尚瞪大了眼睛:“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姜婉宁莞尔, 小心把女儿放进陆尚怀里, 瞧他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更是觉得好笑。
她帮陆尚调整好了姿势,又碰了碰女儿的脸蛋,不过转身的功夫,就发现小姑娘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 正好奇地在爹娘身上略过。
这个年纪的小婴儿还是看不清东西的,但陆尚还是惊喜吵嚷道:“阿宁你看!安安她看我了, 安安是不是在冲我笑!”
姜婉宁敷衍点头:“是是是,夫君可抱好她,我去换身衣裳。”
“哎——”陆尚心中一慌,“我怕抱不好她,要不然……”
“没事的。”姜婉宁笑道,“没关系的,安安很乖,不会乱动的,夫君你就在床边坐着就好,我很快就回来。”
“等我换好衣裳咱们就出去,爹娘和奶奶他们应是等了许久了,还有离得近的亲朋好友,估摸着也闻讯赶来了。”
她说完,再不给陆尚拒绝的机会,闪身去了后面换新衣。
陆尚还是浑身发僵,眼睛死死盯在女儿身上,不敢有分毫走神。
而正如姜婉宁所说,小安安很乖,之前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少有闹腾,出生后除了偶尔哭得厉害点,也不似其他孩子那般日夜熬人。
连奶娘都说小小姐是个疼人的,她照顾了这么多家,还是头一回碰见这般乖巧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只要按时喂奶,轻易不会哭闹。
小安安被陆尚抱着,也没说碰上生人哭闹什么的,只在最初时好奇地咿咿呀呀了两声,紧跟着就自顾自砸么起小嘴来,不时动一动脑袋,娇嫩的小脸蛋正好蹭在陆尚胸口,更叫陆尚心头一阵暖帖。
慢慢的,陆尚双手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直了,一手环在襁褓后面,另一只手慢慢地抽了出来,小心碰在了小安安的手上。
大掌轻轻包裹着小手,陆尚的一颗心都要化开了。
不知何时,姜婉宁已换了一身素色襦裙,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他们父女俩相处得正好,面上不觉绽开一抹微笑。
直到小安安不安地咿呀起来,姜婉宁才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
陆尚的眼睛还是黏在孩子身上,问一句:“安安可起了大名?”
“还没呢,这不等着你回来取。”姜婉宁说到,又把小安安头上的襁褓往下拉了拉,瞧着屋外没什么风,这才抱着孩子走出去。
不足三个月的小孩子不算重,但毕竟也有十多斤了,久抱双臂难免酸涩。
陆尚很快想到了这个问题,护在姜婉宁身侧,张口提道:“你若是抱她太累,那就叫奶娘和其他丫鬟们常在身边跟着,也好及时接手。”
“不过等过了最近这三五天,我把手下的事都清楚清楚,就一直跟在你旁边了,往后我帮着你,阿宁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姜婉宁虽不知这话能落实到几分,可毕竟听着喜欢,低声应了一句。
早在他们夫妻出门的时候,就有守在门口的丫鬟去报信儿了,待他们走到堂厅,家里三口人全等在了堂厅里。
在看见陆尚后,陆奶奶第一个迎了上来,握住他的手臂,原本想说一句“都累瘦了”的,可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无法昧良心,半天才吐出一句:“尚儿这几月倒是没怎么瘦……”
其余人失笑,姜母也接了一句:“没瘦才好,这说明陆尚在京城没受罪!”
都是一家人,也没那么多虚礼,在门口稍微寒暄了两句,就一齐进到堂厅里面去,陆奶奶和姜母凑在姜婉宁身边,也顺便帮她看两眼孩子。
而陆尚就被挤到了一旁去,只好跟姜父坐在一侧。
陆尚被点了状元的喜事已传回来两个月了,但这等意外之喜,便是隔得时间再久,提起来也是叫人激动的。
看大家实在好奇,陆尚只好再把这几月的见闻重新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