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盛罗,我希望我们能真的在一起。”
盛罗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用导盲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问他:
“陆序,你今天是什么味儿的?”
陆序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
盛罗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陆序的肩膀。
“我会一直记得,你带着这个香味儿说喜欢我。”
盛罗的身高绝对不矮,可是陆序的身高接近一米八五,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他俯视着她,却又像是她手里的风筝。
盛罗是用什么做成的?
凌城最坚硬的钢铁。
盛夏最温暖的雨水。
烟火气日日熏陶出的自我。
稚嫩的恨意和磅礴的爱。
狮子一样敏锐的直觉。
超出常人的聪慧和直接。
还有柔软的嘴唇,冰凉的头发与温热的掌心。
昏暗的道旁,他的理智被这一切围剿殆尽。
陆序又又又一次地重新地认识了盛罗,在他们开始恋爱之后。
盛罗像是一只灵巧的动物,她有无数种与人相处的想法,一根筷子或者一根手指,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不一样。
陆序很快就发现盛罗把自己圈定成了她领地的一部分,她会主动走到他的身边,偶尔还会专门确定他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在看守自己猎物的狮子。
如果是从前,陆序是会反感这种做法的,可是盛罗这样只会让他觉得享受。
广阔无垠的世界里,盛罗喜欢上了他,把他纳入了他的领地,他为此感到快乐。
那些香水渐渐有了更多的含义,有一晚上他特意找出了一个橘子调的香水,放在了盛罗的手上。
盛罗像是会飞一样地扑在了他的后背,他背着她,任由她把他扑在了床上。
柑橘的香气氤氲升腾,盛罗的双目依然空茫,可他吻上去的时候他知道这个眼睛的后面有了他的存在。
这是秩序永远不会给予他的满足。
黑色的长发垂下来,在他的眼前轻晃,他伸手去抓,双手却被人制在了头顶。
“不要动。”
没有神采的双眸透着一种无机质般的凛冽。
陆序几乎痴迷。
隔着香气,他们都紧紧相贴,连汗水都依稀是橘子味的。
很多被陆序斥为低俗的文化作品里经常描写“爱情是让人快乐的”,从前陆序觉得那都是妄言,直到他真的陷入一场恋爱。
他快乐得甚至感到了惶恐,因为这种快乐超过了他对人生原本的所有预期。
他甚至开始想,上天剥夺了他正常的色觉,也许是因为他可以与盛罗在一起——这足够让神也嫉妒。
他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宽容,更善良,他不再是那辆在秩序中只能沿着轨道前行的列车。
他本可以一直快乐下去……直到柑橘的香味成为他命运的底色,他的名字与盛罗两个字牢不可分。
可惜,没有。
“董事长,法院那边已经确定了接受诉状,这两天起诉状副本应该就会送到被告人手中了。”
“嗯。”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点了点头,“辛苦了。”
法务负责人退下了,陆序转了下手里的笔。
他和盛罗结婚之后,他就想办法让林鸿辉离开了深圳,他当年如何逼得小饭馆差点儿倒闭,陆序不过是如法炮制。
林鸿辉回了沈城,依然在做广告。
比起深圳,沈城的广告业无论是概念还是效率都有些落后,他一贯善于吹嘘,很快就在沈城的广告业安稳了下来。
可惜他注定不是一个会安于本分的人,林鸿辉参与到了虚拟货币的交易中,为此他专门斥巨资建起了一个“矿厂”。
虚拟货币炒作作为在国内官方并不允许的投资形式具有极大的风险性,今年年初的时候,随着几个国际买家的高位抛售,币圈大乱,林鸿辉一夜之间亏掉了数百万。
为了解套,他找人借了不少钱的用于自己的“矿厂”和广告公司的周转。
陆序做的,就是把他欠了钱的公司买了下来。
现在他名下的恒熙就成了林鸿辉的直接债权人。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会一点点把林鸿辉逼上绝路。
盛罗的心也会疼。
那每个让她疼过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扶了下还没有完全痊愈的手臂,陆序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香水。
他很小心地点了一点儿在自己的手腕上,好像这样就能从柑橘香气里再回味起一点爱情的旧影。
……
又下雪了。
盛罗看向窗外,姥姥说她跟人在农村定了一口吃粮食长大的黑猪,今天就要宰了,一只猪三百多斤呢,下午就有人开着小皮卡把猪给送来了。
整点儿血肠子,下点猪下货,有什么比下雪的时候吃杀猪菜更滋润的?
“想什么呢?”
学生会办公室里和她一起写检查的陆序抬起头,和她一样看向窗外。
“下雪天,吃杀猪菜。”
说完,盛狮子咂咂嘴,眯了下眼睛。
陆校草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写不完检查,应该就赶不及吃晚饭了。”
盛罗赶紧低下头,对着写了三行的纸发呆。
这节课她们九班是艺术鉴赏,陆香香他们班是体育,因为临近期末考试这两个课都停了改成自习,薛老师去外校学习了不在,盛罗嫌班里人人都想跟她说话,就跟陆序来这儿躲清闲。
看着她头上黑色的短发,陆序叹了口气。
“你先抄这个吧。”
盛罗抬起头看他,仿佛他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那你咋办啊?”
陆序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面,语气有些无奈:
“我再写一份。”
“嘿嘿嘿!陆香香,你可太帅了!”
这种赞美的话陆序早就听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能让他像现在这样面红耳赤。
下一秒,他却觉得盛罗这句话有些耳熟。
他想起来了,一个小时之前,她就是这么夸赞陈主任的。
一样的内容,一样的语气。
于是,害羞的陆香香又变回了面无表情的陆香香。
第63章
雪在凌城不算是稀罕的, 凌城离海近,风从东边来、西边来、南边儿来都可能带了雪,来了就来了, 凌城人把雪全当是冬天里来串门的老亲戚, 先整一铁盒瓜子,再抓两包糖,炕下的火灶里加两根柴,守着热乎劲儿做着伴儿。
陆鹤原却是稀罕得不得了。
披着满身的雪粒子走进小饭馆儿, 手上还捏着炭笔和小速写本。
一看见他, 盛老爷子还没怎样, 旁边的食客们先乐了:
“老爷子您又来了?今天有那个瓜菜汤,老鲜亮了!”
认真说起来陆鹤原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孙子的身上就带着一股拧巴劲儿, 只不过因为长得好, 人们都觉得是应当的,这股拧巴劲儿也大半是从他身上继承去的。
可是在小饭馆里大家都暖烘烘乐呵呵,他也拧巴不起来, 嗯了一声, 他拿着自己的小速写本给他的老伙计看:
“你看这个河上景儿,真的不比伏尔加河上的雪景差!”
被他当了老伙计的自然就是盛永清盛老爷子。
有点儿老花的盛老爷子往后一抻脖子看清了上面的画:“是挺好。你要是喜欢画那个河, 早上再早点儿, 赶着太阳要升不升的时候才好看的。”
“是嘛?”陆老爷子心动了。
盛永清绕开他去后厨房端菜:“你这又在外头晃荡了大半天吧?赶紧吃饭,咱们先说好了,十块钱一个人, 你要是不乐意就接着扒蒜。”
陆鹤原顿时有些为难。
虽然之前是闹了点儿误会, 可是这家的老两口儿也不是真的不讲理的人,陆鹤原说清楚了自己就是想找他们孙女画个画, 再把自己的素描本摆出来,他们俩也都信了他的说辞。
陆鹤原还就喜欢往这儿来。
他对凌城其实没有多少好印象,他少年成名,可是那个年代所有人都在受着苦,不管有多大的才华多重的名气也是一样的,天长日久,见识稍有些广博的时候又正好年轻气盛,难免心中会生出些不平。
这些不平随着他到了北京、到了莫斯科、到了东柏林……甚至到了开普敦、法克法克和萨尔瓦多。
凌城从“故乡”也渐渐成了他记忆中的城市。
这次回来,陆鹤原觉得自己在这个小饭馆里重新摸到了“人”,能让他在冬日里也感觉到温暖的凌城的人,故乡的人。
“那我……还是扒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