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廷突然紧紧抓住了许西柠的手,手背青筋绷紧,喉结生涩地滚了两下,吐出近乎恳求的字眼:“别走。”
许西柠没听清:“你说什么?”
“别走。”霍廷漆黑的眼瞳像是被撞碎了,眼底的情绪宛如一直沉在水面下汹涌的暗流,终于在海面掀起惊人的波涛。
“不要回去,不要跟展星野在一起,留在我身边,那样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许西柠身子摇晃,下意识抓住霍廷的胳膊:“怎么回事,地震了?你刚刚看外面是不是知道要地震了……不好,快跑!”
“许西柠。”霍廷把她拽回来,低哑有力地喊她的名字,掰着她的下巴,强行让女孩到处乱飘的思想重新回到他身上,“你看着我,你听我说,没有别的办法。”
地面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疯狂地从外面撞击整片空间,以撞得血肉模糊的力道,一下又一下,高耸的罗马柱逐一开裂,连空气都在沉重地震荡。
“什么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离开,我就会死。”霍廷眼里的神色渐渐变得偏执阴沉,眼里像是淌着猩红的血,“我别无选择,所以我不能放你走。”
“捏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许西柠大惊。
吸血鬼的脸色愈发苍白,衬得深邃眼窝里的瞳孔亮得骇人,他禁锢着女孩的手腕,脸颊线条坚硬如铁:“听明白了吗?我要你保证,永远不会离开我,否则我会强行留下你。”
“霍廷你疯了吧?你他妈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你这是在犯法!”许西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用力挣开他的手,“你放开我!我怎么可能一直留下来?!你真搞不清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
“前任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许西柠被他攥痛了,急得冒火,“连朋友都不是,换在别人那里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轰隆隆”的剧烈震动,仿佛地动山摇。
一瞬间,某种人耳听不到的高频声音震碎了别墅所有的玻璃,水杯,琉璃花瓶,巨大的落地窗,刹那间四分五裂,全部炸开,晶莹的玻璃碎片尖锐地碎了一地。
“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跟着韦伦过来?!”霍廷声音发抖,低吼道,“你明知道我是吸血鬼为什么还要过来?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过来?现在才发现我不是好人?!你发现的未免太迟了!”
“你对我发火?!你问我为什么过来?!”许西柠咬牙切齿地瞪他,眼里像是含着锋利的小剑,“因为韦伦跟我说有个人要死了!所以我知道你是吸血鬼,我知道危险,我知道自身难保,我还是过来了!行了吗?!因为我蠢!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就因为你的道德观不能接受一个人,因为你的不作为而死?”霍廷冷笑。
“因为我不能接受我曾经喜欢过的人,因为我的不作为而死。”许西柠一字一顿。
女孩眼眶发红地含怒瞪他。
她长着那样一双,清澈,柔软,脆弱的眼睛,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碰碎。
眼里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把霍廷的胸膛割开,灼烧他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
“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忘掉温南森的工具,”许西柠声音颤抖,“你觉得那晚在白鹿桥上,换做是谁都可以吗?我不这么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否认我对你的喜欢?”
“我不信你说的这些鬼话。”霍廷牙根紧咬,嗓音沙哑,瞳孔颤抖地看着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如果你真的喜欢过我,为什么不再喜欢了?”
女孩神情痛楚,无力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睛:“……霍廷,没有为什么。”
他们在四分五裂的建筑里僵持,在震耳欲聋的破碎声中沉默。
短短一周,霍廷损失了所有的血仆和超过大半效忠他的部下,和他同盟的种族全都损失惨重,现在又将失去了忠心耿耿跟随他近两百年的韦伦。
可他并不在乎。
在他刚吸收完圣血的那段时间,血族长老对他们新诞生的纯血公爵如视珍宝。
他们坚信霍廷能带领血族走向新的辉煌,是命中注定的君王。
他们教他血族秘术,教他如何统帅军队,教他残忍无情,教他如何玩弄权术,教他肩负血族的责任。
一直以来霍廷都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做得太好了……在他学完所有的知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雷雨之夜杀了那群教他的血族长老。
血族的责任?笑话。
他为什么要对血族负责?
他们转化了他,把他变成一个吸血鬼,把他囚禁在笼子里,冷眼看着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衣不蔽体地哀嚎,抽搐,狰狞,绷紧的手伸出笼子外,死死地抓着地面,直到将大理石地砖都硬生生抓裂。
他们把他当做用之即弃的废物。
是他自己给了自己第二条命。
他不在乎血族,不在乎这个世界,也不在乎自己这条,永远被雷霆之力折磨的烂命。
何止是不在乎。
他恨透了这世间一切所有。
他是为了报复所有人,才活到了今天,他是为了踩在所有人头上,攥着至高至强的权力,才忍着这么多的痛苦活到了今天。
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全不值得。
他通过铁腕手段统治了整个血族,势力遍及数十个族群,他一声令下便发动战争,要谁生谁生,要谁死谁死,堆积成山的财富,炙手可热的权力,万人之上的王座。
他看似是个君王,什么都有。
可他却一无所有。
他那被命运恶意玩弄的、被痛苦浸透了的一生,像一条黑暗的隧道,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他在乎的东西,也再也没有第二个意义。
结果现在要他心甘情愿去死,只为了让她和别的男人幸福快乐吗?!谁能命令他这么做?!谁敢说他应该这么做?!就算是烂透了的人生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吧!
凭什么放手?为什么放手?他就拥有过这么一件美好的东西,就连这么一件都要失去吗?!
他偏要狠狠攥在手里!攥碎了也无所谓!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有个声音在他心里面目狰狞地狂暴嘶吼,像是痛极了的人疯了一样对着全世界撕咬。
……
“走吧。”霍廷突然说。
许西柠无措地眨了眨眼,偏头:“啊?”
“走吧。”霍廷一根根松开攥着她的手指,垂眸看见她被攥红了的手腕,“趁我还没后悔。”
“现在?去外……外面?”
许西柠沉默了两秒,艰难道,“我知道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他妈的外面看起来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地震,你确定让我现在走不是想弄死我?到底发生什么了,霍廷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唔。”
男人青筋狠跳,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按住她的后脑,低头,冰冷的唇瓣用力堵上了她的唇舌。
十几米高吊顶上的水晶灯终于在摇摇欲坠后掉落,霍廷俯身用背脊挡住了她。
巨大的水晶灯砸在他坚不可摧的背上,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在周围弹跳,像一场晶莹缤纷的大雨,铺天盖地,在他们脚边弹起又溅落。
在无数水晶碎片的包裹中,璀璨夺目,又疯狂深沉得近乎绝望的吻。
许西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恼火地推搡踢打,又被他搂着腰拽回身下。
宽大的手掌粗|暴地攥握着女孩后脑金色瀑布一样的发丝,箍着她两只纤细的手腕,紧紧束在怀里,像是保护又像是禁锢。
西装包裹的漆黑身影完全将她笼罩,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侧脸厮磨,强迫她仰起头,疯了似的咬着她的嘴唇。
明明冷得像冰一样的唇瓣此时却灼烫得惊人,深入的舌头凶狠交缠,吮得她连舌根都发麻。
女孩气急败坏,用力踢他,霍廷眉心紧蹙,咬破了她的嘴唇和舌尖,血腥味像烈火一样烧着了他的理智,让人发疯般地不断渴求不断深入。
……
等霍廷放开许西柠的时候,女孩站都站不稳了。
她嘴里弥漫着甜腥味,眼眶气得又湿又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想说了,转身用力拽着行李就往外走。
管他外面是什么,地震也好,杀人也好,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死了她都不会内疚还要骂句活该!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了,女孩喘着气,手背擦着嘴巴,气恼地往外走。
走向和背对着她的男人截然相反的方向,仿佛一条笔直的不回头的路。
大片灿烂的阳光透过空洞的落地窗投进大厅,将无数破碎的玻璃和水晶照得波光粼粼,满地晶莹。
阳光投在地板上,映出无数明亮的长方形,只剩正中间狭窄的一条黑色阴影。
霍廷站在那条晦暗的阴影中,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小皮鞋踢踢踏踏的声音,行李箱碾过玻璃碎渣,轮子滚动的咕噜噜声,还有她渐行渐远的心跳。
霍廷在最后猝然回头,只看到女孩的背影,金色的发丝跳动着,融进室外盛大的阳光中。
那片他不能触碰的阳光。
而他会孤独地死在漆黑的甬道里,死在离得到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真蠢啊,简直跟那个叫里昂的杀手一样蠢。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喜欢是紧紧攥在手里。
但爱是放手。
当年在漆黑汹涌的槐江之上,漫天青白色的雷霆撕裂苍穹,他忍着剧痛,却惊愕地看见黑白两色的夜晚里一抹金色的剪影,孤独又迷茫的女孩闯进他的世界。
风吹起她金色的长发,连闪电都避让她的裙角。
他大步上前抱住了她,奇迹般地被抚平了疼痛,品尝到生命里第一丝甜。
那一刻他就该烙印她,可他没有,就像里昂给哭泣的女孩打开门,之后的一切都是错的。
他说她的能力很宝贵,烙印或许会破坏她的能力,他不能冒险……他编了套谎话,该死地把自己都骗进去了。
从前的他不知道,后来的他不承认。
他对她就是无可救药,一见钟情。
从第一面开始,他就心软。
自那以后,缰绳一直在她手上。
*
许西柠两只手奋力拖着她的行李箱往外走……她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因为霍廷家什么都有,走的时候倒是塞了太多新衣服,她都要拖不动了。
她可是来救霍廷的命的,拿几件衣服不是天经地义,再说霍廷的作风一贯是不管她喜不喜欢,他看上的全部都买下来,她不带走,他就全部丢掉,浪费到可恨的程度。
现在她算是看透了,霍廷的世界里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