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着眉拍开对方的手指,侧开身彻底忽视对方递过来的酒杯,声音冷淡地说道:“没事就让开些,我不喜欢别人给的东西。”
“喂喂,你这样是不是太冷漠了点。”
姜舟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他扭头把高脚杯随便扔到又一个路过的服务员怀里,随后竖起双手,像好兄弟那样把右胳膊揽到了叶晨夕的肩膀上,眉毛重新扬起来:“你该不会不知道,你妈前两天联系我家订一下你的婚期吧?”
“这个消息还瞒着,虽然具体的没多说,但咱们以后好歹要成为亲家啊,我毕竟就那一个姐.........”
“你说什么?”
叶晨夕猛地将头转向他。
“干、干什么。”姜舟被她冷不丁扭头的动作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重复道:“我说你妈昨天找我妈谈妥了...........啊。”
察觉到叶晨夕这次没有介意自己的肢体触碰,他话说到一半停住,尾音拐了个弯,眯起眼睛声线变得有些揶揄,眼神也露骨起来。
看得出他对叶晨夕这种病弱秀气的类型非常感兴趣,拢住她肩头的掌心也在慢慢收紧:“我说,你想不想玩点刺激的。”
“反正联姻这种东西不过是架在表面给人看的,大家私底下都各过各的,我可以先带你去玩玩。”
“别把生活过得这么死,你说是吧?”
.........
叶晨夕连肩膀上的手臂都懒得顾及,她现在脑子里只回响着一句话:江香馥想让自己与这个姜舟联姻。
不是和对方头顶上的姐姐,知情的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真正的联姻对象是对方本人。
既然姜舟能信誓旦旦地找过来,说明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至少像他刚才透露的那样已经有了私下交谈商量的雏形。
——完完全全,与梦境里一样的决定。
明明知道姜家是个火坑,明明知道这位二公子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已经被宠到无法无天,性取向男女不忌,骨子里烂到无法救药的地步,姜家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圈内人尽皆知。
那个女人竟然还是在昨天去私订这件事,连同如今意义不明的慈善晚宴一起,把她彻头彻底当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工具。
虽说叶晨夕早就知晓江香馥的德行。
但是,情绪是不可控制的。
短时间内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多,哪怕用最快的速度去梳理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无论多么明白事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底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搅起自己不该有的波动,胸口揪紧,无意识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作呕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那些原本尘封的梦境的影响,还是说,这具身体本身的情绪影响了自己,她全身冰凉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而上,即将冲破某种被封印住的枷锁。
“砰”,“砰”。
胸口因为不平静的情绪而发出十分清晰的、一下又一下的有力声响。
叶晨夕被这一瞬间的冲动控制了身体,情绪牵引着有点乱的大脑,她甚至忘了拿开姜舟的手,直接无视对方,不假思索地原路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走去。
她要找江香馥彻底问个明白,就在这里。
否则接下来怕是要控制不住做出和梦里一样的事情、将肩膀上那只膈应的手腕硬生生甩出5米,现场给这男的鼻梁来一个骨折套餐。
“喂?!”
身后的姜舟懵逼地看着她离开,当即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语气不由变得恼怒起来,但是望见叶晨夕朝着看台附近的方向走去,他犹豫了两秒到底还是没追上去。
那边人流比较多,甚至还有叶家的其他人。
江香馥的位置很好寻找,对方气质出众,头发挽成发髻,苗条优雅的身姿刚好站在看台一株的绿植旁边与人谈着话。
注意到叶晨夕的身影,她不由微蹙了一下眉。
送走面前搭话的商人,江香馥假笑的面庞碍于场合增显出几分僵硬,等到附近看不见一个人影,她才语气不耐地把视线投过来:“你现在过来干什么?这边还没你的事。”
叶晨夕静静地盯着她,平静的视线像是想透过对方光鲜的外表看清楚皮下的灵魂。
半晌后,她裂开了嘴角:“那什么时候有我的事。”
“姜家的婚约么?”
“还是说你跟别人一同谈判的时候,比如这次的晚宴。”
“呵。”江香馥挑了一下眉,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双手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保养得当的面颊从容不迫地看向神色平静、但语气疏离到极致的叶晨夕——
“你倒是察觉到了啊。”
“没错,你和姜家的婚事我昨天就订下了,具体的细节你用不着知道,他们家那小子目前还不知道你的性别。”
“叶氏现在遇到一点小问题,姜家的帮助功不可没。”
“..........”
“这都要拜你那个亲、爹所赐。”江香馥起伏不大的声线说到这里,突然加快了音速,牙齿掺杂着怒气愤恨地咬到一起,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手臂:“不过是想知道你的身份,竟然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什么?”
叶晨夕瞪大一点眼睛,什么叫拜她亲爹所赐?
所以.........之前在地下停车场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她亲生父亲?
“你现在知道也好,免得我等下还要给你解释。”
江香馥语气不耐放下环住胸的双臂,眯起眼妆精致的双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你的,连我之前都没察觉到,真是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
她最后两句尾音明显夹带着十足的个人情绪,比起正常的口吻增添了一丝怨怼,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拎起叶晨夕的衣袖公事公办地带她往西厅的角落走去。
那边人更少一些,距离侧面的出口也近。
虽然语气里感受不到耐心,但从别人的眼里看去,不过是母“子”俩正常地一边走一边聊天而已。
“那个男人对你的态度不清不楚,没说要认你,但也这种模糊的态度也能不代表不认。”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等宴会结束就给我去找他吧。”
叶晨夕拧起眉毛,没有顺着对方的思维停留在惊叹里,毕竟这件事不难猜想到,确认了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她在意的是江香馥最后一句话的目的:“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为什么?”
江香馥难得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她转回头,用一种精明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些还要我多说吗,你能走到现在应该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地位,一点贡献都提供不了,你以为你能拿什么东西立足?”
“不管你那个亲爸认不认你,既然他让我把你叫到这个宴会上,说明还是在意你的,接下来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了吧。”
“拉下脸去求求他,停手别再干扰叶家这边的项目,最好能一起合作,叶家不介意分出去这杯羹。”
“这样于他们于我们都是百利无害的好选择。”
“夕夕啊。”将所有话一口气说到这里,江香馥的声音突然软化下来,像是有些无奈和感慨地打起了感情牌:“从小到大我没少你吃,没少你穿,钱照样往家里寄,还给你添了许多同龄孩子得不到的物质。”
“你当初吵着闹着来这边我多说什么了?”
“现在,是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叶晨夕:“...........”
又是这套说辞。
又是这一套,与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被叫进书房时听到的、根本没怎么改变过的话术。
她差点又一次被气笑了。
停下脚步用力甩开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臂,叶晨夕扯了扯嘴角,莹白的皮肤被刘海垂下来的阴影所覆盖住,看似正常的声线发出了比往日还要缄默的询问:“你们究竟把我当什么?”
财政出现了危机,把她推出去联姻,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当成一个与别家结交的工具。
项目出现了问题,让她一个状况外的人去打感情牌,丝毫不在乎自己与那边有没有感情可言,开口求情又是怎样尴尬且放低尊严的场面。
不说对她有一点小小的关心,反而要把最后一丝价值抽取干净,榨得半分也不剩。
明明,她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种场合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才确切的得知自己亲生父亲的消息。
从小到大,她身体不好没办法吃油腻的,对方不知道。
她交不到朋友,周边的小孩把她当成不男不女的洪水猛兽,对方从不关心。
她不喜欢说话时故意压着声线,不喜欢小汽车、变形金刚这种无聊的进口玩具,不喜欢剪短头发,不喜欢束胸,不喜欢穿男生的衣服..........
所有关于男装的一切都彻头彻尾、半点也不喜欢,却被对方嫌弃和埋怨,挂在嘴边当做恨铁不成钢的累赘。
叶晨夕咬紧了唇瓣,那些原本压下去的情绪重新在胸腔里不断翻搅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梦境会在此时与现实重合。
甚至分不出哪个更真实一些。
猝不及防被甩开手,走在旁边的江香馥不由蹙起眉,不过她的表情管理一直都算不错,很快便调整好了神态,跟随着两个人的动作停下了脚步。
“叶晨夕。”
转回身重新看着身后清秀纤瘦的“少年”,江香馥似笑非笑地把目光落在那张与她十分相似的苍白面颊上,突然喊出了一句自重逢到现在、从未亲口喊出来过的大名。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养你?”
..........
早些年独自北漂闯荡的时候,江香馥一直野心蓬勃,提前为自己筹备好了所有计划。
日复一日,她每一天都在精打细算地度过,只有已经生出来的孩子是个意外。
当年在那个酒吧,她泡的都是一群有钱有地位的男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但身份背景全都不一般。
偶然撞见一次混乱的场景,因为喝了酒不太记得全部的情况,江香馥没料到自己会意外怀孕,她有想过通过孩子上位,可惜.........
生的是个女儿,带回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只是个废物般的存在。
那晚是一夜情,去找孩子父亲本就麻烦,圈子里的豪门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同意母女双方认祖归宗,江香馥便暂时放弃了寻找男方的想法。
索性女儿也有点微不足道的好处。
江香馥当然不止给自己铺了一条只靠孩子上位的路,如果以后闯荡失败了,那小孩总归是个找豪门要钱要福利的保障。
既不算特别大的累赘,以后还能用来讨好别人、作为联姻的工具送出去。
更不用提她只是生养过一个女儿而已,不是男孩,哪怕被追踪到出身背景和详细到年月日的时间经历,也不会被一些继承权敏感的传统豪门抱有芥蒂。
虽然这小孩真的是个拖累,麻烦又令人闹心,非常、非常的碍眼。
江香馥不可能让累赘一样的婴儿跟在自己身边,确保死不掉就行,所以她把女儿扔到父母那边养着。
偶尔寄回去一些东西,看似十分挂念家乡,不过是为自己的生活兜底,希望后面能派上一点用场。
谁能想到,这家伙还真派上了用途。
亲眼见到叶承堔那个年纪轻轻的掌事人,江香馥一眼便能确定对方是那个累赘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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