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妹妹霁英仙子,当初找大师看星盘测算道号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生辰八字。
那虽不是他妹妹真实的生辰,却是另一个人的。
难道是个巧合?
只听外面突然一声锣响,吹吹打打合着唢呐的喜乐声演奏起来,只是与平常的婚仪喜乐不同,今晚的喜乐拉长了拍子,一声拖三调,原本十分欢乐喜庆的乐曲莫名就变得阴森诡异起来,听之令人透体生凉。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随着一阵喧闹的锣鼓齐鸣,四座的宾客们纷纷转头看向门口,翘首以待。
戚南行也向大殿门口看去,只见沿着满铺红毯的台阶缓缓走上来一位身着红装、凤冠霞帔的新娘,她的头上蒙着火红的盖头,两只素白纤细的手端着谢淮的灵位,身姿挺秀,步履平静,毫不迟疑地走进这红通通的喜堂。
心尖似乎隐隐刺痛,仿佛有什么就要错失了一样,戚南行正迟疑间,谢淼又过来提醒他:“仙尊,该开始了。”
戚南行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开始念婚书。
“谢氏郎淮,钟灵毓秀,德才兼备,可惜春秋不茂,金声早振,自钟情于宁氏文雪,痴心不改,至死靡它……喜今日谢宁联姻,嘉礼初成,指柩成姻,将魂作配。此后同穴同心,不离不弃,刀山火海,白首永偕。谨以此约,共盟鸳誓,死生契阔,良缘缔结。此证。”
心跳扑通扑通的,仿佛能听到在胸腔里震颤的回音,戚南行看着新娘抱着灵位走到他面前,在谢淼小声的催促中,带着些迟疑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满堂欢喜又悲凉的喜乐声中,灯火缱绻,烛影摇红,新娘依照戚南行的指令,安静顺从地与谢淮的灵位拜了三拜,然后由两位喜婆搀扶着,穿过一道道挂满红纱的游廊,送入洞房。
“多谢仙尊,有劳了。”玄素真人陆清湄一脸喜悦,将戚南行请到主席坐下,与他敬酒。
戚南行浅饮了一口,刚放下酒盏,又有一些人来给他敬酒,与他攀谈。戚南行推拒不得,只能一一应付着。
满桌珍馐,宾朋和乐,即便是一场阴婚的喜宴,气氛也十分热闹。
留下谢淼照应宾客,陆清湄悄悄离开喜堂,去完成这场阴婚的最后一步——将新娘与谢淮的遗骨合棺而葬,入土为安。
戚南行一直留意着陆清湄的举动,见她离开喜堂,便悄悄使出分身术,暗中跟了上去。
他的分身术虽然远不及他的父亲,但是要追踪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只见陆清湄急匆匆离开后殿,一顶红彤彤的四抬喜轿早已等候在那里,旁边守着无极宗大长老关有涯,以及其他一应人手。
她走过去掀开轿帘扫了一眼,看到新娘正乖乖地坐在里面,满意地放下帘子,催促轿夫赶紧走。
一路将喜轿抬到无极宗的后郊冢地,四周弥漫着阴沉沉的雾气,谢淮的坟茔早已扒开,一切准备就绪。
乌云蔽月,苔霜满地,冷红泣露,石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
新娘走下喜轿,摘下蒙在头顶的盖头,一头乌发如丝如缎,衬着那一身大红的喜服,在幽夜中阴森又凄丽。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也没有惧怕和慌张。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仿佛那个即将被下入棺材活埋的新娘不是她一样。
陆清湄走过去,与她说了些什么,新娘轻轻点头,迈步走到谢淮的坟冢边。
冰冷的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凌乱飞舞,仿佛一只随时会振翅离去的蝶。
戚南行紧盯着她的背影,莫名就觉得有些眼熟,心口又隐隐一阵刺痛。
然而还来不及多想为何,他就看到新娘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落入下方黢黑的棺材中。
然后是盖棺落钉的敲击声,埋土扬沙的扑簌声,喜轿在火中燃烧的哔剥声,以及低低呜咽的萧萧风声。
过了许久,待一切重归平静之后,陆清湄让关有涯带着那些人离开,自己一个人守在那里,在新立起的墓碑前盘膝打坐。
她要守到新娘咽气。
戚南行站在幽暗的树影中,暗暗蹙眉。
如今夜所见,那结阴婚的新娘似乎的确为自愿,并不曾被捆手捆脚,也不曾被逼胁迫。大约是无极宗许给她极大的好处,所以令她如此心甘情愿。
那他是否还要管这闲事?
想起素馨长老的叮嘱,他理应悄然离开,待喜宴结束之后,同其他宾客一同告辞就好。
可是一想到那个新娘被活埋在棺材里,气喘一口少一口,躺在一片狭窄的黑暗里等死……他就于心难安。
不能再耽搁了,那新娘只是个普通人,只怕在棺中坚持不了多久。
戚南行看向守在墓碑前的陆清湄,无声地走出那片树影,在被陆清湄发现之前率先出手,击晕了她。
新培的坟土十分好挖,戚南行很快便将棺材重新剥出,起开长钉,一掌推开棺盖。
三尺余的棺内不甚宽敞,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静静躺在一具森白的尸骨旁,在棺盖打开的一瞬间,瞪大眼睛望向来人。
朦胧的夜色不甚清晰,戚南行压低声音道:“姑娘,我是来救你的,起来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幽夜清寒,他那一袭白衣仿佛洁白的月光洒向人间。新娘愣愣地看着他,有种绝处逢生的惊喜。
“我……”她抬起手,想要握住棺沿,可是还不等触及,她的手又缩了回去。
“我不走,你走吧。”她幽幽地看着他,一颗泪滴从眼眶滑落。
“为何不走?”戚南行不解地问,“玄素真人许诺了你什么?”
新娘问:“玄素真人是谁?”
“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戚南行怀疑她是不是被骗了,“玄素真人就是带你来这里的那位女修,她许诺了你什么?让你这样自甘放弃性命?”
新娘躺在棺中,紧紧攥着衣袖,迟疑道:“我的哥哥被幽冥魔域的魔君抓去当男宠,害得我家破人亡……她许诺会帮我杀了魔君,救我哥哥回来。”
戚南行眉峰紧蹙:“她在骗你,幽冥魔域的魔君早就已经死了。”
见新娘还在发愣,他又催促:“快随我走,先离开这里。”
新娘眨了眨眼,犹豫道:“可是……我也不认识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此情此景,两个人在扒开的棺材里外说什么都怪异至极,也难怪她不信任。
戚南行来不及多作解释,在她额心轻点,让她睡去,然后俯下身,将新娘从棺中横抱出来。
玄素真人依旧昏迷在墓碑前,戚南行抬手一挥,将茔冢恢复原状,然后抱着新娘离开无极宗。
冬夜的山林风寒草疏,清冷又萧条。
新娘很快便悠悠醒转,惊讶地挣扎着,慌乱不已。
戚南行将她放下地,赔礼道:“抱歉,冒犯了姑娘。”
“你究竟是谁?”抬手拔下头上金簪,紧紧攥在手中,新娘连忙向后退开距离,满眼警惕地瞪着他。
“在下天剑宗戚……”
戚南行顿在那里。
乌云散去,月洒清辉,他终于看清新娘的脸。
一头青丝乌黑柔顺,皓首琼鼻,淡眉樱唇,那一双紫葡萄般晶莹的眼眸,似水盈波,亮如星辰。
衬着那一身大红的喜服,美得明艳如火,惊心动魄。
就像躺在九天玄冰棺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戚南行无声地张了张口,如遭雷击般立在那里,满眼的不可置信。
每年鬼宿天舆二星齐镇东南,他都会在风止断崖部下阵法,以半身鲜血,启动上古招魂禁术。
那招魂的咒语,不知默了几千几万遍,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只是十年过去,他从未成功过。
柴良总是劝他,起死回生有违天道,根本就不可行。
可他看着玄冰棺里的那道身影,却总是不甘心。
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一百年,他可以等。
夜风清冷,月色如霜。
戚南行久久地盯着那个一身红衣的新娘,看着那张熟悉到心痛的脸庞。
“你是……赫连雪?”
他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梦。
第045章
“什么赫连雪?”新娘握紧手中簪子, 满眼戒备地盯着戚南行,“你究竟是谁?”
她满眼的陌生,不似作假。
两手暗暗握紧, 戚南行仔细打量着她, 发觉她和赫连雪如出一辙的脸庞明显更加稚嫩也更加消瘦, 仿佛饱经生活的困顿和苦难, 眼神不似赫连雪那般自信和明灿,而是更加沉静和淡然。
所以她真的不是赫连雪?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可是生辰八字呢?
不仅长像十分相似,连生辰八字都一模一样,只是相差了十二岁。
竟巧合至此?
戚南行不相信这种巧合,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下定决心, 要将她带回天剑宗, 不能再让她落入玄素真人手中。
无极宗那边的喜宴已经结束,戚南行留下的分身与其他宾客一起辞行,然后消失在无人的暗夜中。
不知道墓碑前的玄素真人醒来没有, 只怕无极宗那边很快就会发现棺材里的新娘不见了,此地并非安全之处, 不能久留。
“你叫宁文雪,是吧?”戚南行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我是天剑宗戚南行。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现在他们快要追来了, 我要带你走。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只见他抬手一挥, 宁文雪就无法动也无法说话,被他拦腰抱起, 踏上仙剑疾驰而去。
夜风苍冷,星驰月渡, 两人脚下是百十多丈的高空,天地辽阔,江河奔流。
宁文雪害怕极了,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天上飞。
要不是她喊不出声音,只怕早就惊恐地大声尖叫起来。
似乎感觉到她的害怕,戚南行将她翻过身来朝向他,让她靠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