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未吃过红豆沙饼,味道十分新奇,小女娃狼吞虎咽地吃着,没几口就噎住了。
戚南行去对面买了一角牛乳,回来喂给她喝,很快便将小女娃的肚皮撑得溜圆。
赫连雪让戚南行继续看着肉摊,然后她从装钱的布袋里抓了一把魔珠,抱起小女娃,带着她在集市上四处闲逛,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给她玩,顺便跟那些摆摊的货主闲聊几句。
传言说她背叛魔族的事,果然人人都知道了。像他们这种底层贫民,都希望新魔君上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听说到了登位大典那天,王城广场上会撒很多钱,所以他们都要赶去凑热闹。
赫连雪还从一些年纪大的老人那里得知,从前的魔君登位,从不允许平民前去观礼。像这次这种不需要手令就可以进王城,还是头一次。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她隐隐有些担忧,在集市上转了一会儿,很快便回去了。
戚南行卖的羊肉很新鲜,已经全部卖完了,连块骨头都没剩下。等他收完摊子,两大一小便又推着木车返回巴奇家中。
那夫妇俩还被定在屋内,将钱袋和孩子还给他们,戚南行解了他们的定身术,然后便同赫连雪离开了。
这边的集市上都是些村民,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赫连雪决定铤而走险,还是得去王城那边,想办法见大师父一面才行。
两人一路走得飞快,待灰紫的天色完全暗下去,他们终于赶到魔域王城。
只见那黑洞洞的大门完全敞开着,随意任何人都可以进出,但是高高的城墙上每一道射箭口都有魔兵在守卫,所以是明松暗紧,诱敌深入的样子。
难道是想诱她?
那城里不知有什么危险,赫连雪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使用灵力恐怕会被发现,她思来想去,找戚南行要了纸笔,写下一张字条。然后在进王城的半道上截住一位贩货郎,以一颗上好的东珠为酬,请他帮忙将字条送到大护法罗伤的府邸。
那字条上写着一句话:鹦鹉鱼最近还好吗?
赫连雪少时调皮,曾经好几次将大师父心爱的鹦鹉鱼给喂得全都撑死了。想必大师父见到那张字条,再加上她亲笔写的字迹,一定能猜到是她。
只是不知道那个贩货郎是否牢靠?万一他贪了那颗东珠,却不帮她做事怎么办?
戚南行提议,要不再多找几个人去送字条,好歹总有一个能送到。赫连雪正要点头,没想到大护法罗伤已经急匆匆赶来了。
他听到赫连雪发出的鹧鸪叫,很快便找到她与戚南行藏身的那棵大树,站在树下仰头打量着躲在阴翳枝叶间的她。
罗伤独眼独臂,身量不高,形容枯瘦,面色阴郁,一头长辫梳在脑后扎成一束,发箍是一块森白的骷髅头,任何人被他那只独眼盯上,都会忍不住心惊胆战,周身发毛。
赫连雪许久没见他了,被他那只独眼盯着,不禁有些心虚,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师父。”
罗伤没有说话,阴冷的目光扫向站在赫连雪旁边的戚南行。哪怕他易容成魔族人的模样,罗伤也能感觉出他身上的仙气和深厚的修为,远远在自己之上。
独眼重又盯向赫连雪,罗伤冷声道:“你不是有新的师父了,还叫我做什么?”
“阁下不要误会,她并不曾背叛魔域。”
眼看四下无人,戚南行压低声音,将赫连雪是他的灵体的事讲了一遍。
反正灵体的事已经不算秘密,先前那个黑衣人已经知道,现在告诉罗伤也无所谓。
罗伤闻言颇有些惊讶,看来他还不知道赫连雪是灵体的事,也就是说,他跟那个黑衣人应该不是一伙的。
“你……当真是为了喝血续命,才会跟在他身边?”他问赫连雪。
“大师父。”赫连雪颇有些难过地看着他,“我和乌苏,你愿意相信谁?”
“你和乌苏,我都愿意相信。”罗伤半仰着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犹豫道,“只是……”
不等他说完,半空中忽然急袭而来一记破空之声,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第066章
那一瞬间, 赫连雪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她不顾戚南行阻拦,从树上跳落下地,慌忙使出治疗术, 想把罗伤口中不停涌出的鲜血止住。
戚南行心有不忍, 拔剑出鞘, 站在一旁守卫着, 目光投向魔域王城那高高的城墙上,蒙昧不明的点点火把。
罗伤已经死了,赫连雪救不回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睁着一只满是担忧的眼睛, 脸庞变得青灰和僵硬。
灵体没有眼泪, 赫连雪木着脸跪在那里,感觉一切都不可思议。
大师父怎么会死?
乌苏杀了他?
乌苏怎么可能杀大护法?
乌苏她从小父母早亡,是大护法帮扶她长大。在乌苏心里, 大护法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她怎么可能杀了他?
萧索的冷风冰寒呜咽,赫连雪回头盯着那城门楼上风中摇曳的火把, 森冷地咬牙:“那个黑衣人不是乌苏。”
戚南行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断的,但是显然, 那个黑衣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迹。
他握紧手中长剑,随时准备动手。
然而过了许久, 幽静的暗夜依旧四野无声,似乎那黑衣人并不打算现身。
忽地, 眉目一沉,他又看向赫连雪, 低声道:“巴奇!”
赫连雪心头顿时一紧,该不会……
眼前罗伤的尸首她带不走, 便脱下身上穿的皮外袍,盖在已经闭上眼睛的大师父身上,然后她站起身,和戚南行急匆匆消失在暗夜里。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也没必要再伪装,戚南行御剑飞行,带着赫连雪一路疾驰,赶往那个魔域边沿的小村落。
然而他们还是去晚了。
巴奇家的小院门口挤满人,探头探脑地向院里打量,却没人敢迈进一步。
里面的院子里,巴奇和银沙都被抹了脖子,歪歪斜斜地躺在院子里。小女娃巴雅尔人事不通地坐在巴奇身上,鼓着肥嘟嘟的腮帮子,像骑大马一样推着父亲,想让他摇晃起来。
“爹爹,骑马!”
“爹爹,骑马!”
小女娃不停拍打着巴奇,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满地鲜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爹娘都一动不动。
乱石垒起的墙缝间穿过呜呜作响的风声,羊圈里的灰角羊咩咩叫着,嘴里还不停地嚼着干草,一只肥大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从屋里出来,这里嗅嗅那里看看,样子呆呆傻傻的,若是没人照料,也不知能活过几天。
站在门外的村民们唉声叹气,有个掉眼泪的妇人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进院中,将小女娃抱起来走了。
赫连雪和戚南行远远地看着,竟没有上前的勇气。
若不是因为他们,巴奇一家三口,应该还是平淡却温馨地生活在一起。说不定巴奇可以看着小女儿平平安安长大,嫁给一个有灵根的丈夫,搬到城里去住。
“走吧。”赫连雪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开那个小村子。
她还是不过去了,免得再牵连那些村民,给他们带去不幸。
眼看她越走越快,孤冷的背影一身坚决,戚南行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你去哪?”
赫连雪眼睛望着魔域王城的方向,语气森冷,头也不回:“去杀人。”
戚南行知道拦不住她,他也没想拦,抛出仙剑带她一路疾驰,很快便又回到魔域王城门口。
罗伤的尸首已经不见了,只余赫连雪脱下的那件皮外袍丢在地上。
她把外袍捡起来,重新穿在身上,然后向火把高燃的城门楼走去。
然而没想到,黑洞洞的城门大开着,外面却罩着一层结界,根本进不去。
戚南行尝试击破那道结界,可是连他的修为竟然也没奈何。他似难以置信,一次又一次催动灵力,企图击破一道裂缝,可惜始终都是徒劳。
赫连雪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别白费力气了,这结界乃是魔晶所成,不可能被击破。”
“你说的魔晶,究竟是何物?”戚南行不解地问,“为何这般厉害?”
抬起眼帘看着他,赫连雪默然道:“魔晶其实是龙晶,是我父亲的金丹所化。”
没想到那魔晶竟然是风曦太子的金丹?戚南行惊讶过后,心中了然。
难怪当初为了抢夺魔晶,会掀起那么多腥风血雨。
难怪那黑衣人得到魔晶,竟能造出反控住赫连雪的梦境,还把他压在阴曹地府服罪十五年才得脱身。
难怪这王城的结界这般厉害,甚至连他都打不开。
两手抱臂在身前,赫连雪冷眼盯着城门:“算了吧,就在这里等着。我就不信他千方百计把我引来,会不让我进城。”
戚南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拉着她藏身到先前那棵大树上,静观其变。
一天一夜过去,王城的大门始终敞开着,没有任何阻拦。许多从各个郡城村落赶来的魔族都可以畅通无阻地走进去,大概那结界只对赫连雪他们起作用。
“你有没有发现,这城里只有人向里进,没有人向外出?”戚南行眉峰紧蹙,忧虑重重,“是不是不太对劲?”
“我大师父不是出来了吗?”
“只有他一个人出来过。”
出来的结果,就是大师父死了。
赫连雪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想不清那黑衣人究竟在王城内搞什么鬼。但是不管怎样,王城里面肯定极其危险,不能再让那些普通魔族子民进城了。
戚南行与她想的一样,便和她一起劝说那些想要进城的魔族不要进去。
可是平白无故,又不认识,那些魔族怎么可能听从他们?
最终没办法,戚南行只好在城门外另设下一道封闭的结界,将那些想要进城的魔族子民强行关入其中。
整座王城北面靠山,其他东南西三面各有一道城门。
戚南行在三个城门外都设下结界,但凡有人想进城,都会先被他的结界拦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不去了?”
“好不容易才来王城一回,这怎么连城门都进不去?”
“不是说进城不需要手令了吗?那两个人是谁?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
“明天就是新魔君登位大典,会不会明天就把我们放了?”
……
结界里面闹泱泱的,被关入其中的魔族越来越多,几乎不下千人。
他们有的是普通魔族,有的是拥有灵根的魔修,然而不论是谁都打不开结界,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里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你们说,赫连魔君当真背叛了魔族?我怎么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