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实在低估了小姑娘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更低估了她对自己的依赖程度。
第二天晚上,沈让从书房回来,便看见姜毓宁抱着自己的枕头,坐在他房间门口的台阶上。
沈让步子一顿,姜毓宁听到声音抬头,下巴枕在枕头上,歪着头,“哥哥,你回来啦?”
沈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要自己睡吗?”
姜毓宁抿抿嘴唇,可怜兮兮地说:“我太想念哥哥了。”
沈让见过的女子不多,但他确信,姜毓宁定然是世间女子中最会撒娇的那一个。
此时,她仰脸看着自己,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好似路边被遗弃的小狗,若他敢说一句拒绝的话,就能立刻委屈得哭出来。
倒是会拿捏人。
沈让无奈摇摇头,朝她伸出手。
姜毓宁立刻敛去眼底的委屈,弯起眼睛,牵住他伸过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进了屋,沈让到浴房沐浴,回来的时候,姜毓宁已经换了寝衣爬进被子里,半边帷幔落下,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沈让走过去,挑开一角,只见她双眼紧闭,卷翘的羽睫却在不自在地乱眨,明显就是在装睡。
他压下唇角的笑意,没出声拆穿,只后退了两步假装走开。
姜毓宁听到脚步声,以为他走了,便偷偷睁开眼睛,结果正撞上沈让似笑非笑的目光。
“哥哥……”
沈让轻摇了摇头,“都已经这么晚了,我难道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姜毓宁半张脸藏在被子里,两手有些紧张地拉着被角,小声道:“哥哥,对不起。”
沈让坐到床沿边,同她平视着,问:“为什么道歉?”
姜毓宁一向不吝啬于将情绪宣之于口,她看着沈让的眼睛,直白道:“我知道我很不乖,可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很想你……”
这六年来,她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常青园,没有朋友,也没有同龄的玩伴,身边只有竹叶、竹苓这些比她大了十来岁的婢女,处处对她侍奉照顾,虽然妥帖,却难免有时孤单。
原本,她也是习惯了这些的,可是沈让回来之后,吃饭有人陪,写字有人陪,竟让她有些不习惯原来的生活了。
沈让微微一怔,看她微垂着脑袋,十足的柔顺乖巧,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这些年他甚少在京,也甚少陪她,小姑娘的童年到底还是太单调了。
或许,她该多见些人,多出去走走,那样也就不会再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
他也不愿自己养大的小
姑娘成日只能在庭院里打转。
沈让这样想着,便道:“宁宁,明天哥哥带你出门,你想不想去?”
“真的吗?”姜毓宁惊喜地问,她从前只跟在哥哥身边出去过几次,后来哥哥不怎么回来,她一个人便也很少出门。
沈让点头,“春和景明,明日哥哥带你去踏青。”
对于要出门这件事,姜毓宁十足的期待,一整晚都没睡好,拉着沈让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最后沈让都有些撑不住,威胁她说是再不睡,明日就不去了。
姜毓宁这才勉为其难地闭上眼睛,而彼时几乎已经天亮了。
沈让等她睡着后,仍旧回到了榻上,睡了没两个时辰,他就醒了,怕吵醒姜毓宁,到耳房去洗漱更衣,回来后才刚到辰时,小姑娘睡得正香。
他没叫她,自己合衣靠到床头,想让她再睡一个时辰再说,结果自己也没撑住席卷而来地困意,竟然就这么半靠着睡着了。
等再醒来,已经快到午时了。
他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只是原本乖乖贴着最里侧睡得小姑娘已经拱进了他的怀里。
皙白的胳膊从袖子里蹭出来,搭在他的腰腹处,长发散在他的大腿上,好似在他素色的袍角上泼了一层浓郁的墨。
沈让睁开眼睛,便是看到这副色彩分明的画面,愣怔了好半晌,才想起要将起身,却怕压到她的头发。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片乌云拨开,指尖忽的一顿——
少女白如细瓷的后颈处,藏着一粒殷红的小痣,浓艳如朱砂流落。
而他的食指正好停在红痣边缘,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急忙收回手。
姜毓宁被他的动作惊醒,懵懵地从他腿上抬起头,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哥哥,怎么了?”
沈让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挪开,“叫竹叶伺候你起身吧,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径直走出了房间。
姜毓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眨眨眼,一时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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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漱换完衣裳,已是用午膳的时辰了,说好的出门,也只好用完午膳再去。
等用完了午膳,姜毓宁又要重新梳妆打扮,沈让颇有些好奇,他没有进门,就倚在半敞的轩窗前,往妆台的方向看。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姜毓宁的半边背影,竹叶和竹苓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挽发,涂胭脂。
这副场景对于沈让来说陌生又新奇,他抬眸看了许久,才悄然离开。
等上了马车后,他才发现这小姑娘竟又换了一身衣裳,上着嫩绿宽袖襦衫,下着银朱色葡萄纹长裙,艳丽又不失少女娇俏。
她拿着一柄绸绣乌木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笑眯眯地问:“哥哥,我今天好看吗?”
沈让半撩起眼皮,正瞧见她眉心点着的水滴花钿,是一抹艳丽的红色。
长眉微不可察地一动,他又阖上眼睛,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稍显敷衍的态度让姜毓宁有些失望,但见他一副不愿睁眼的疲惫样子,便也很乖的没再吵他。
两个时辰后,马车入了上京,停到了如意楼的楼下,沈让适时睁开眼睛,先下了车,然后才将姜毓宁抱下来。
因为出发的太晚,此时的天都有些发暗了,落日余晖撒在热闹的长街上,将人与人的影子都拖长,姜毓宁故意踩在沈让的影子上,又偷偷去看他的脸色。
沈让只当不知,将她放下,然后问她:“坐了这么久的马车,累不累?”
姜毓宁摇摇头。
沈让拿了个帷帽给她扣上,说:“这会儿快到晚膳时候了,如意楼人多口杂,先上去歇一歇,想吃东西,就打发人去买。”
姜毓宁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问:“哥哥不陪我吗?”
沈让指了指如意楼对面,“哥哥要同人谈些事,就在哪,有事就让竹叶来找我。”
“嗯。”
姜毓宁乖乖点头,沈让摸摸她的脑袋,带着樊肃往对面的茶楼去了。
竹叶道:“姑娘,咱们也上去吧。”
姜毓宁嗯一声,便要往楼里走,正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衣饰富贵的年轻公子挤挤攘攘地从里面走出来,姜毓宁一行人退让不及,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竹叶急忙护在姜毓宁身前,却还是慢了一步,哐当一声,姜毓宁头上那本未戴紧的帷帽跌落地上。
不大的声响却让那几人齐齐停住脚步,循声望来。
街对面的茶楼里。
二楼窗边,沈让和蔺池相对而坐,蔺池问:“公子今日怎么是约在了这儿?可是如意楼不安全了?”
沈让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地说:“宁宁在。”
除了沈让近身伺候的人,蔺池是唯一一个知道姜毓宁的存在,且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闻言问道:“公子这般大摇大摆地带宁姑娘回上京,不怕被景安侯府的人发现?”
沈让轻嗤一声,“发现又如何?景安侯府落魄如旧,本王却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了。”
说着,他话音一顿,想到晨起时看到的那一刻红痣,轻咳了一声,道:“更何况,宁宁长大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将她关在园子里……”
话未说完,便听得窗外一阵喧闹。
沈让转头看过去,视线一下子就锁在了姜毓宁身上,没了帷幔遮挡,离着这么远,都能瞧见她的好颜色。
沈让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跟着看向她对面立着的几个年轻公子。
那几人看上去皆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围站在姜毓宁的跟前,视线都齐齐聚集在她的身上,大庭广众之下,甚至不曾遮掩眼底的惊艳。
他们是谁?
微拢的眉头越拧越深,沈让原本还十分和煦的脸色,忽然就阴沉了起来。
第17章 书生
17.
这些年深居常青园,除了樊肃、张大夫之外,姜毓宁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男子。
就算见了,他们在姜毓宁跟前,也永远是低着头的。
可眼前这几个人,就这么直接挡在了她的跟前,有几个甚至没有遮掩自己惊艳的目光,看得姜毓宁十分不自在。
她侧过身子,避到了竹叶的身后。
那几个年轻公子见她如此动作,也都意识到他们此举十分不妥,纷纷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
为首的一个着浅蓝衣裳的,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帷帽,双手奉过,“冒犯了姑娘,实在是我等的不是。”
见他这般,竹叶紧绷的神经倒是松了些,她伸手接过帷帽,递给姜毓宁一个安抚的目光。
蓝衣公子拱手道:“我们都是朝露书院的学生,今日有同窗生辰,一时高兴吃醉了酒,冲撞了姑娘。”
说完,他给身旁的几位同窗打眼色,几人会意,齐齐朝姜毓宁拱手赔罪。
傍晚的长街最是热闹,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如意楼门前,一早就有人往他们这边瞧,这会儿几个年轻公子齐齐给一个貌美的姑娘作揖行礼,更是惹人注目。
姜毓宁没见过这个阵仗,有些怕,又感觉这些年轻公子不是坏人,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好奇,她退后半步避开他们的礼,正犹豫着不知说什么,便听到街对面传来一声,“宁宁。”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姜毓宁一愣,立刻看过去,果然看见沈让立在茶楼前,面色冷肃。
瞧她看过来,沈让朝她招招手,“过来。”
姜毓宁隔着长街和人流朝他歪头一笑,然后对着跟前的几个人福了福身,抱歉道:“我哥哥叫我,几位公子自便。”
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应,直接穿过街道,跑到沈让的跟前。
她朝沈让身后看了看,奇怪道:“哥哥,你不是说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