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好高兴。”
叶泉靠在躺椅里,嗯了一声。
叶泉问了问路冰,林老师在哪。最终带着方望娣和她留下的资料,再次来到清江三中。
高考刚结束,清江三中的高一高二恢复上课。老旧的教学楼站着最后一班岗,等到暑假就要动工拆除。
虽然出资的白庆被抓了,但曾校长又拉到了新的投资,加上市政拨的款,足够翻修学校了。
看着叶泉递过来的资料,曾校长沉默了很久。她知道这份资料来自谁,也因此心情更加复杂,有难过,也有愧疚。
“三中和村镇中学达成了联合结对,书本和资料的捐赠已经审批通过,我们也增加了给这部分孩子的助学奖学金。希望能过得好一点。”
曾校长没有问方望娣怎么样,但字字句句,都在告诉她,未来会好的。
方望娣的确开心地笑了起来。
闲聊了几句,曾校长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不知道叶老板还接不接类似的委托?”
“嗯?”叶泉挑眉,“没去找白云观吗?”
曾校长苦笑,“倒不是。是找了没看出问题,但我表妹不信。”
曾校长妈妈的妹妹、她的阿姨去世的早,家里留下姐妹两个一起长大。在亲爹和后妈手下,生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好在姐妹俩都争气,考上了好学校,生活渐渐好了。
姐姐去年产后抑郁,抱着孩子跳楼自杀,姐姐的丈夫悲痛欲绝,坚持认为不可能。妹妹也坚信着,姐姐不可能自杀,要求警方调查,也去找了玄门人士介入。
但仔细调查后,并没有他杀痕迹,玄门调查也没有找到疑点。所有人都放弃了,觉得丈夫和妹妹都是接受不了姐姐的死亡,才纠缠着不放弃,只有妹妹一直坚信着绝不可能。
“……时间久了,小表妹也开始不确定,是不是她错了。白云观没看出问题,如果说有人能看出来,我只能想到叶老板了。要是叶老板也看不出,大概她就能死心放弃了。”曾校长叹了口气,“其实也不一定真是凶案,但,看一看,也算让她放下吧。”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警方和超管局也犁过几遍,叶泉懒得管闲事。
要不是亲眼看着方望娣的案子有了新结果,曾校长也不会想起来。
提起两个表妹,她不无惋惜,“我这个小表妹为了这事,本来好好的事业都一团糟。要是没出事,这会正是她承包的果园结果的时候,别人种的樱桃,都没有她和农科院研究员们合作研究出来的好吃。唉,我也就是想起来提一提,如果叶老板没空,就算了。”
叶泉眉梢微动,摸出一张夜宵店的名片,“她要是想来,就让她来找我吧。”
曾校长其实看出了叶泉拒绝的意思,没想到峰回路转,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我一定告诉她!”
离开三中,重新走上江堤,江堤上有人静静站着。
“要去打个招呼吗?”叶泉知道那是谁,是审判当天坐在曾校长身边的林老师,贴心地给出选择。
方望娣最后看了一眼她曾经的老师们,摇了摇头。
“老板,我是鬼魂了。我该走了。”
叶泉揉了揉她的头,“虽然晚了二十年,但恭喜你,高中毕业了。”
站在江堤上看着曾经学生葬身之处的林老师,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过。
她莫名心里一动。
风很轻,很腼腆温柔。就好像曾经那个腼腆的小姑娘,在细声细气地与她告别。
“再见。”
林老师转身,却只看到了走下江堤的背影。
等顺着江堤进了清江三中,看到曾校长递来的资料时。林老师再也忍不住,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涌出,“下辈子,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啊,方望娣。”
叶泉开车顺着江堤公路一路向前,终点露出一座不大的城隍庙。
下午城隍庙即将关闭,这个时间点进去游览也没空看什么,游客寥寥。逆着方向进门的叶泉,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守门的工作人员刚要提醒叶泉,就看到庙祝和另一个黑脸中年人,匆匆从里面走出来迎接,恭恭敬敬拱手行礼,“不知叶道友前来,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咦?这是什么人,庙祝都出来了?还有,庙祝怎么那么尊重这个没见过的黑脸中年人,居然还落后了一步?
说起来,这个中年人看起来,莫名有点眼熟啊……
工作人员转着念头,到下班时间,愉快地下班离开。等后来几天上班时,一抬头看到大殿里的城隍像,工作人员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嚯,难怪眼熟。清江城隍,可不就是一张黑脸嘛!
工作人员吃惊,庙祝更是吃惊。
城隍记录本地善恶管辖荣禄平安,有时候玄门高僧道士找不到、做不了的事,也得通过城隍来处理,颇受尊敬。毕竟,这可是玄学式微的如今,少有的真神!
他算是半个玄门人士,平常和无常、日夜游神们打交道,兢兢业业守着香火,处理香火和许愿。
庙祝也就入职受选时,见过城隍一次。肃穆的神像携煌煌之威,压得人不敢抬头。往日都是别人来拜见城隍,他何曾见过城隍匆匆忙忙化形下来,只为了迎接一个人?
再怎么看,庙祝都没从叶泉身上看出半点灵力,分明是个普通人。
但普通人身边跟着一个鬼魂,似乎也就不普通了。
庙祝开道,清江城隍引着叶泉往后殿去。
“城隍不必多礼。我来送滞留人世鬼魂往生,还需要劳烦城隍核对一番。”叶泉侧身避过行礼,调侃地看向清江城隍,“想来城隍能上人间来,考试是顺利通过了?”
“新时代的东西,真是难学极了!”清江城隍摇头苦笑。正事要紧,他看看方望娣,“我知道她。小事一桩,叶大人唤无常前去即可,倒累您亲自跑一趟。虽然滞留,但不曾沾染多余因果。手续也简单,核对后让无常引路下酆都就是了。”
城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本子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页停下,其中一行亮起光芒。
“方望娣,二十年前亡故之人,生辰死期为……”
鬼魂被叫到,不自觉离开依附的纸人,飘向前方。
“……咦?你懂得外语?”清江城隍逐一核对身份信息后,往记录在案的方望娣经历多看了一眼,不由得惊讶出声。
方望娣回头看向叶泉,叶泉站在旁边噙着鼓励地笑意,对她点点头。
方望娣有些忐忑地应道,“是。”
清江城隍面露喜色,“你会不会用电子文档?刚好你还没下去过,考不考虑留在城隍庙工作?现在那个excel和经常有的外国人引渡文件,写起来好麻烦,还得是你们新鬼才会用!”
城隍缺人是真的很缺。尤其是大部分鬼魂都在地府,阴阳通道限制极大,几乎没办法从阴间选人上来工作。城隍好不容易发现个好苗子,惊喜极了。
啊?
方望娣呆住了,万万没想到,放下执念来投胎,居然临走前鬼神亲自来发了入职邀请。
方望娣求助地看向叶泉,清江城隍心里一紧,连忙解释,“你来就是正儿八经的城隍三司下辖之一,不想成为阴神被束缚,也能临时兼职的!
城隍跺了跺脚,一阵阴风卷起,无常古之遥现身。
古之遥被上司紧急唤过来,接着给方望娣宣传,“现在下面轮回排队几十年上百年起步,你留下做兼职,城隍吏目的福利多多,包括优先投胎、香火和功德金光补贴……这些可是硬通货,比已经通胀得不像话的冥币好多了,下辈子也能用!”
方望娣:???
方望娣张了张嘴巴,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叶泉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一声,掩住笑意,“城隍身为阴神,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骗你。你好好想一想,想投胎就去投胎,想留下就留下。”
阴神受天地规则制约,说出来的自然是要做到的。没说的时候,直接拐鬼干活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叶泉就在旁边看着,清江城隍还不至于不要脸就是了。
选择权重新放到了方望娣手里,她很少面对这样完全由自己决定的事,扳着手指想了半天,终于抬起头。
“我……”方望娣的声音依然细细的,却和最初浑噩的鬼魂比起来,多了一分坚定,“我想留在城隍庙帮你们的忙。但我想做兼职,等到了时间,我想要去投胎的。”
方望娣本以为二十年来学到的东西,只能整理出笔记留下,以后再也用不到了。
有机会用到,她想,她是愿意留下的。
“当然可以。”清江城隍笑着点头。
一转身,他身上普通的衬衫就换成了塑像上庄严的冠冕大袖。城隍手握朱笔,沉声道,“方望娣,即日起归本城隍座下阴阳司。”
“在。”方望娣应声,她身上的白裙在朱笔点下的瞬间,换成了官袍。
清秀的少女添了几分庄重威严,脊背自然挺直。
死后第二十年,她高中毕业,重获新生。
方望娣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回头看向叶泉,唇角噙着压不下的笑,“老板,你看!”
“嗯,很威风漂亮。”叶泉夸奖。
古之遥拉着方望娣离开,“以后就是同僚了。走吧,和我去见你的上司判官。”
方望娣边走边回头挥手,即将离开,才觉出不舍。
叶泉好笑地摇摇头,“你现在是半个阴神,以后想回来了,来夜宵店吃饭就是了。”
“欸?是、是哦。”方望娣不好意思地笑了。
叶泉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小小的桃木剑。
不知何处的黑暗里,被灰暗混沌包裹的微弱灵光,周围的灰暗似乎消散了些。
城隍唤回了叶泉的走神。
“对了,叶大人先前让无常送来的鬼魂季蕙,给您留了一份礼物。”城隍招来下属,一阵阴风中,卷着一个大盒子出现。
“您可能没问她的名字。她是汤小满的母亲,感谢您让她们最后见了一面。”
盒子里,露出四卷画。不,是刺绣。
适合嵌进屏风或长幅挂画的大小,山水秀丽,大气有趣。明明是刺绣,却能将山水画的韵味绣出,相当漂亮,豫章绣的精髓在方寸间显现得淋漓尽致。
春夏秋冬各一幅,不同的山川流水中,只有不起眼边角的两棵树,一直在。
从春日里的大树与小树苗,夏日逐渐长大,秋天叶子变黄落下,小树也长高了,冬天枯枝落着厚厚的雪,小树长得与大树一样高,一起站在山岩上眺望远方。
季蕙给刺绣起名春夏秋冬,叶泉却觉得,这应该叫“母亲”。
已经过了一个月,叶泉本以为汤妈妈已经去投胎了。叶泉看着刺绣,略问了几句季蕙来了城隍庙之后的事。
清江城隍有几分尴尬,如实回答,“季蕙年轻时也是刺绣英才,但是后来伤了手,就没继续做这一行。条理清晰且有功德的鬼才不多,本来想留下在城隍庙做事,但是她绣出的品质太好,又不愿意留在上面,就允了她,去地府城隍庙做事了。”
“也好。”叶泉笑了笑,琢磨着回去把这屏风挂起来。
鬼魂客人留下的痕迹,也是一种缘分。
知道叶泉办完事就要离开,城隍没有大力挽留,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木签。
“叶大人如今在清江落脚,我身为城隍自当负起责任。城隍不便离开城隍庙,但您有事,随时可差使无常与判官做事。若出了清江,在旁的地方,拿出城隍引也能为您行一些方便。”
他言辞恳切,几乎是在请求叶泉收下,仿佛拿着的是什么不好的劣质品。
木签乍看起来和庙里求签的小签没什么区别,但上面一边涂红,和城隍判签同出一源。代表城隍,号令鬼差,价值不可谓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