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动用桃木小剑的同时,陆少璋就发来了询问,刚刚被阴气影响了信号,叶泉没收到消息,他问了几句后没得到回复,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叶泉眼前。
“小心手疼。我来了。”
叶泉凤眼微垂,泛起淡淡笑意。
几分钟前,桃木剑一动,远处白云山镇鬼井,盘膝坐在井上的白发道人感应到触碰,耳尖刚泛起红,脸色骤然一变,“叶泉?”
平日叶泉很少动用桃木小剑,也不需要动用,但此刻……
剑灵一灵双体,从另一端,尝到了血腥味。
她在战斗。
陆少璋发消息没有得到回复,卜算无法算叶泉,他拔腿往山下走去,眨眼走到山脚。
垂地的白发猛地绷紧,将他牢牢拽住,恶念黑色侵蚀而上。
白云山山脚与不远的夜宵店大门,只隔了一条公路,却像咫尺天涯。
陆少璋脸色冷凝,骈指为剑,抹过白发。
白到透明的长发从中间寸寸断裂,陆少璋的气息也一点点弱下去,最后一缕断开,他掩住口,咽下一口血。
断开的下半段迅速染黑,变成飞灰烟雾,消失在白云山里。断裂后的白发披肩,末梢的黑色侵蚀而上。
陆少璋恍若未觉,身影一闪,融入长剑,一声剑鸣铮铮,横贯夜空而去。
凌晨起夜的人往窗口一看,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咦,今天有流星吗?”
清越剑鸣落在新都学院中心,笼罩着学院的阴气破了个洞,被锋锐剑气搅碎。长剑顺着桃木小剑的位置,刺了过去,矮道士哇地喷出一口血。
银光湛然的八面汉剑飞落,一闪,走出一个影子。
“折伤病者……”宽袍大袖的道人低头念诵祝由术咒文,一口气念了十几个落在叶泉身上,才慢慢停下。
陆少璋看清叶泉无事,转身拔起长剑,眨眼贯穿矮道士周身数十大穴,鲜血飞溅,他却无动于衷。
“再砍就死了,可以了。”叶泉叫停。
陆少璋剑锋停在矮道士咽喉一瞬,还要继续向下。
“可以了。”叶泉皱眉,扣住陆少璋肩头,把人丢了出去。
破碎的阴云流泻一地月光,照亮飞退的道人的脸庞。同样的一张脸,清冷仙人白发被黑色侵蚀,一缕缕黑发垂落陆少璋肩头,染上一丝邪气,只剩下很少几缕白发,从背后垂落。
几缕黑发落下鬓角,白玉般的脸庞溅了血,宛如邪魔。
他被甩出去还不罢休,持剑依然冲向矮道士,剑锋并不指向叶泉,而是从她身边绕过。
矮道士还不能死。
“发什么疯?”叶泉啧了一声,摁住陆少璋就是一个过肩摔。
陆少璋不停挣扎冲向矮道士,叶泉手下毫不留情,砰砰闷响砸在他身上。
剑灵身上侵蚀而上的黑气被揍得一点点褪去,叶泉扼住陆少璋的咽喉压在地上,淡淡问道,“清醒了么?知道我没事,非要过来做什么。连修为都不要了。”
剑灵的长发是修为的具象,先前与白云山纠缠,和镇鬼井息息相关,为消磨恶念留在了白云山。但这次却斩断了长发,一夜赶到她身边。
猛地被摔在地上,陆少璋看着叶泉,缓慢眨了眨眼睛,泛起一片水光,“你受伤,我会担心。”
她当然很厉害,不会有事。但他闻到了血腥味,不想赌那个万一。如果是平常小事就算了,他不会来给叶泉添麻烦,但是如果有万一,他希望能减轻她身上哪怕一根稻草。
陆少璋按着胸口,有些茫然地感受着陌生的急促心跳,“我不该来吗?”
黑色褪去,白发剑灵躺在叶泉手下,眼角都红了,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叶泉没了戏弄的心思,轻轻拉起他,“我很高兴。”
第90章 新都学院(三)
叶泉手机一震,严嫣回复到了,新都学院内波动的阴气从外围开始被束缚消解,修士们开始进来了。
叶泉看了眼起身的陆少璋。
细碎的发丝垂在陆少璋肩头,被揍了一顿显得有些凌乱,眼角薄红,气息不稳,仿佛被欺负了似的。
叶泉目光停了几秒,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皮筋发圈,“头发束起来吧,整齐一点。”
“会束发吧?”叶泉问。
“我见过你束发。”陆少璋肯定地回答,接过来,试了几下,套住发丝却又很快落下。
叶泉噗嗤笑了,陆少璋不解地捏着发圈看过来,似乎在思考,自己分明是按照叶泉的方式做的,怎么没有成功。
没当过人的剑灵迎来了继饮食口味之后,第二个滑铁卢。
“过来。”叶泉像叫小狗一样招招手。
陆少璋走近她,低下头。叶泉拢起他的长发,发丝微凉,有种金属质感,白到透明的色泽,衬得整个人都很淡。白发里藏着一缕黑色,被全部扎起后,就完全看不到了。
他本就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秀,扎起高马尾,脸庞完全露出来,少年气扑面而来,比叶泉如今看起来还要年少了。
叶泉端详着他,趴在叶泉肩头的安安歪着脑袋,一起盯着看看,被扎起来微微摇晃的高马尾吸引了全部视线。
安安伸爪要摸,叶泉在她之前,揪了揪马尾发梢,陆少璋眼睫一颤,飞快看了她一眼。
叶泉没说好了,陆少璋就蹲在她面前没动,乖巧听话。
安安呆滞地看看自己的小短手,有些懵,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还没碰到,马尾发梢就动了。
“可以了。让学生们都过来吧。”叶泉放开陆少璋,给吴筱月分配任务。
刚刚跟着叶泉进来的鬼魂和活人学生们,三五成群,一个个把倒在地上的大人架了起来。明显分成两队,一边是原本学校里的老师保安,一边是后来进来的修士们。
学生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拿着橡胶棍、教鞭等曾经用在学生们身上的东西,随时准备将惩罚复刻一遍。
人人鬼鬼学生们都跨过了泰安门矮道士,矮道士倒在地上,被刺穿穴位,早已昏死过去。
矮道士刚被打碎计划时愤恨不已,此刻沉睡了,慢慢露出诡异的笑容,似哭似笑。他仿佛在梦里看到了最在意的事,完全沉浸在里面,被踩踏的疼痛都无法唤醒他。
往旁边一看,刚进来的修士们脸上也浮现出了相似的笑,
祥省四十多个倒霉蛋的古怪病症,正来源于此。
他们一起笑起来时,配上学生们面无表情的惨白面孔,格外瘆人。阴气滚滚,笼罩着他们,术法显然还在继续。
只是刚来新都学院的“人”,没一个会受它影响。
叶泉只觉得不停骚扰过来的术法扰民又辣眼睛,不由得按了按额角,转头看看陆少璋洗眼睛。
陆少璋垂手持剑,抖掉剑尖的血珠,注意到她的视线,立刻看来。
叶泉转回头,问学生们,“这是谁的能力在制造幻觉?”
没人回答,穿着军训服的红眼厉鬼男生僵硬地走出来,盯着领路让他们排好队的吴筱月。
“404号,你带来了大人,他们不乖。”
吴筱月握住他指向叶泉的手指,压回去,对她的伙伴们笑了笑,“新都学院不存在了。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吴筱月,月亮的月,这是我的猫咪月亮。你们呢?”
门口拦过叶泉,自称叫372号的男鬼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思考,“我……叫什么呢?”
学院里的高压管理,每个人都只剩下编号,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流水线的产品,或是面目模糊的号码数据。死去的、“毕业”离开的、被接走的学生的号码,被新人取代,很快就不再被记得。
在日复一日的学院训导中,即使是有着反抗之心的学生,进入学院前的生活也大多随着人性丧失不见。
“我是……谁?”
学生们喃喃着,寻觅着属于自己的名字。阴气团一点点收缩,向叶泉骚扰的术法波动消失不见。
新都学院里平静下来,外面却还是一片震惊。
不久前看着叶泉进去,里面阴气骤然波动混乱,却听不到什么响动,修士们担忧不已。
严嫣带着第一行动队到时,留在外面的修士们刚组成一支队伍,准备再进去看看。超管局行动队到了,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一起按部就班推进。
阴气波动还不是学院变化的结束,刹那间天外飞来一剑,惊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哪家的法器?!居然还能隔空招来斩鬼……?”
白云观正言回头问小道士清静,“刚刚飞过去的,是把剑没错吧……?”
正言再次带队出来,就收到观里的消息。
那么大个师叔祖,啪叽,不见了!
陆少璋离开斩断修为纠缠时,白云山镇鬼井剧烈波动,宛如鬼啸龙吟。白云观道士们立刻去查看镇鬼井,堵着井口都叫过人了,愣是没找到人。
刚赶到的白云观道士们一起抬头,不太确定地看着被斩破的阴气。
大概,也许,可能……不,这就是小师叔祖本体的那把剑吧?!
清静撞见过叶泉与陆少璋相见,一听先前进去的自报家门是“夜宵店叶泉”,顿时懂了。她拉拉师叔衣袖,“叶老板进去了。”
正言:“……”
麻了,男生外向啊。
正言收拾好心情,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不必惊慌,是我们白云观师叔祖赶到。”
越往内走,无处不在的阴气和厉鬼术法越多,绊住修士们的脚步。
学院内广场上阵法破碎,燃烧一半的符纸和没用过就被压制得四分五裂的黄符碎了一地,修士们看着咋舌不已,“这是……叶道友做的?”
他们跟在后面稳扎稳打去除影响,严嫣带人一马当先赶来。
严嫣已经收到叶泉的消息,知道里面没事了,但越过阴气真正看到广场中心时,她还是一时无言以对。
学生们架着人,站成了几个方阵,整整齐齐。
要不是有的是人有的是鬼,有的还昏迷着,看起来仿佛学校周一早上升旗开会现场。
白发道人盘膝坐着,叶泉懒散地靠在旁边看学生们窃窃私语,拎着他们从左肩爬到右肩的鬼婴,把屁股扭来扭去绕不回去的鬼婴转个方向,让她继续玩。
光看背影,悠闲得好像面前不是鬼影重重,而是出来郊游散步。
叶泉回头对她招招手,“来了?来点点吧,人都在这里。”
叶泉一动,露出地上钉着的矮道士,严嫣一眼就认出来了,“通缉里的泰安门符盛。”
“辛苦叶顾问。”严嫣看向另一个人,“多谢陆道长出手相助。”
走近了看,矮道士身上的血口一处处格外显眼。只看剑锋伤口,久经战斗的严嫣就能看出,这治好了也只能是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