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露露发现她没冲着自己来,本能地意识到,让程芜走出去不是好事。她往前一扑,用床单罩住程芜往后拽,却猛地被直挺挺往外走的程芜拉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伍露露心都凉了。
程芜是个体能很一般、力气小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气!?
她抓不住程芜,只好赶紧叫外面的人,“你们快进来拦住她啊!”
男员工踹开了木门,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把不断往外走的程芜按住。
他们一进来就发现不对劲,“草,她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两个常年走山地体能充沛的男人都险些按不住,还被头槌砰地差点打晕过去。
好不容易按住人,拽下葫芦项链,程芜突然不动了。三个员工对视一眼,觉得老板乱来没理会的两个男员工,手忙脚乱地立刻把身上的葫芦摘了。
过了几秒,程芜慢慢睁开眼,眼里一片茫然,“好痛……你们在干什么?”
伍露露差点哭出来,“你在干什么啊!”
程芜费劲地想了一会,“……我好像,做了个梦,有人在对我挥手。她身上有好多伤,一直在说……”
“我叫沈芸,今年十九岁,我在悬桥村三户猪圈下,138xxxxxxxx。”
“不要来……来……不要来……”
第98章 托梦(三)
程芜复述的声音恍惚又轻飘,森森鬼意爬上脊梁。秋天凉爽的夜晚,围着她的三个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伍露露第一个反应过来,捡起刚刚拦人时甩出去的手机。
好在屏幕还亮着,她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余婵安抚住员工,仔细问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一股凉意在背后炸开。
又是做梦又是“梦游”的,听起来不对劲得厉害。
程芜听完转述这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抖了抖,裹着被子,试图用“鬼怪不进被子”来安慰自己。
四个人缩在屋子里,像四只吓呆了的鹌鹑。要不是外面的一切还算正常,来提醒他们的老板也还能联系上,他们现在就想收拾东西跑路了。
“老、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是不是要报案,请警方查查那个地址?”伍露露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声音压得极低。
两个男员工今天也被折腾得够呛,愤愤捏了捏骨节,“悬桥村是吧?听说那边都是群刁滑蛮横的,上次那个阿妹也是他们村的,最近勘察建厂地址,他们老是有人贼眉鼠眼地过来溜达,我看就不是好东西。要不先去揍他们一顿?不干人事也别坑咱们啊。”
“先别动!”余婵止住员工们。
余婵为帮姐姐,听各种大师说过很多神神鬼鬼的事。
正常做梦是看不清人脸的,只能知道大概是谁。做梦醒来也不会记得清楚的地名、号码之类有明确指向的东西。除非,梦到的是鬼。
鬼号码、鬼地名引路或者鬼魂托梦诉说冤情引人挖骨救人之类的故事,不胜枚举。
起码余婵听说过的故事,一门心思以为是“天赐缘分”、“上天指引”的人,顺着梦里清晰电话或地址找过去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别管梦到的是什么,是好事坏事,能找更有本事的人管,自己就别往上凑。
余婵求救地看向叶泉,“这是……托梦求助?”
“正经托梦要经过地府,你们遇到的,是鬼梦缠身。”叶泉平稳的声音传出话筒,话里笃定的底气,让围着电话的四个人,心慢慢都定了下来。
余婵解下的葫芦挂坠还在桌子上,拇指大的葫芦精巧漂亮,仿佛从枝头摘下就是这么浑然天成的精巧小玩意。上面细细描画雕刻出花纹后,有种核舟记跃出纸面到了眼前的美感。
只有拇指大的葫芦,和掌心大的、孩子大的那些大葫芦比起来,实在很适合手上一遍遍的把玩观赏,随身佩戴也别有美感,完全不出格。
葫芦腰间系红绳垂下红缨,福禄讨喜,突然被赠这样有意思的小玩意,随身带着把玩也很正常。
叶泉拿了根筷子,轻轻戳掉宛如一体的葫芦头。
黏死的塞子噗地掉下,一阵沙沙声中,灰□□末倒在了纸巾上,里面还夹杂着细小的颗粒,若有若无的灰味漫开。
叶泉皱了皱眉。
余婵感觉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脸色一白。
她亲眼看着叶泉从稻草娃娃里拆出过骨灰,也亲手最后收殓过姐姐和小外甥女的骨灰。葫芦里的粉末虽然很少,但分明也是一簇骨灰!
余婵带人去果园村附近时,一共十个人,人人都收到了阿妹给的“礼物”葫芦。要是里面都是骨灰,那……
余婵着急问道,“叶老板,戴过葫芦又摘掉了,会不会还有什么影响啊?”
“别打碎,直接摘掉,送去附近有名的寺庙道观就行了。”叶泉拨了拨,里面只有骨灰,不需要太在意。
只有拇指大的小葫芦滴溜溜打了个转,繁复吉祥的纹路中,隐约露出了一瞬字符。
平放着乍看像是最初勾线描画时起错了笔,或碰坏了葫芦,留下了一点凹陷。但葫芦越转越快,在桌面上几乎快到只能看出残影,一个个数字却明显了起来。
“咦?”余婵都没发现居然有这个玄机,睁大眼睛仔细记着数字。
葫芦一遍遍转动,数字一遍遍盘旋闪现。花纹勾缠中凝成一个个数字,无声传递着信息。
138……
余婵念了一遍,有些耳熟,立刻意识到,正是梦里女鬼沈芸报出的电话号码。
程芜刚梦到了鬼,对相关信息很敏感。能直接来当地打交道参与建厂,她并不蠢笨。
串联鬼的消息一想,程芜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有些不敢置信,“悬桥村难道、难道有人敢拐卖人口?”
叶泉神色淡淡,“你们的电话报一下,让警方去查吧。”
叶泉问了悬桥村和果园村的具体地址,发给路冰,顺手当热心市民报了个案。
看往葫芦里面塞乱七八糟东西送人的手段,恐怕又是鬼鬼祟祟逃得飞快的泰安门干的。还是早点通知超管局,让他们去抓人最好。
有鬼梦缠身,自然有鬼有阴气,能顺藤摸瓜继续找出来。
但让他们直接去报案,那个悬桥村,也不怎么干净。大概得多绕一个圈子查许久,才会上报超管局。等到那会再上报抓人,以泰安门的逃遁速度,大概只剩下一点细节可以挖掘,抓到人是别想了。
叶泉帮忙报了案,没一会,路冰就开车出现在了夜宵店外。
“老规矩,先做笔录吧。”路冰叹了口气。
大过节的还得出来干活,大概加班就是她的宿命吧。
叶泉对着桌上的骨灰扬了扬下巴,路冰带来的人立刻收到了证物袋里。
路冰带人做了笔录,赶来的警官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林阿妹为了感谢你们帮忙,送给你们十个葫芦。她本来因为家暴来求助,之后非要回家,你们说送她回去,她却不想带你们去她家?为了不让你们跟去,干脆半路跑掉了?”
余婵点头,“对,我们只知道她在悬桥村。去了知道才知道那里挺排外的,名声也不太好。”
“你们做好事是好的,是善心,但是以后吧……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警官叹气,临时上起了防诈骗防拐卖教育课,“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在距离悬桥村好几个城市以外的地方碰到跑出来的人,还向你们求助,说是一分钱都没有了,身上却还能带着十个能够做礼物的精致小葫芦?你不如再说说那天是怎么碰到她的?”
“我记得那天下大雨……”余婵是在看望一个帮助过的女人的时候,跟基金会朋友返回路上,碰到的林阿妹。
下雨下了好久,余婵和朋友正好饿了,干脆去路边先吃了顿饭。好不容易雨停了,出门恰好遇到了个惊慌逃跑狼狈的女人。
林阿妹刚被上一家老板赶出去,走到哪里都要问问招不招工,一看就很落魄。仔细一看,身上还有青紫的殴打伤。
余婵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微妙道,“她本来只是问招不招工、能不能施舍点钱买吃的。在我们另外三个人过来的时候,突然改了话,同意跟我们走了。”
“这就对了。”警官唰唰标出重点,大致按她的回忆,在纸上画出了那天的道路细节。
警官在一个余婵不曾留意的街尾,圈了个圈,“你们有钱,看起来也好骗……呃,善良。林阿妹拉住你们的时候,这个位置应该有人在盯着。我们调了一下监控,正好这里监控坏了,是个死角。要是你们同意跟她走了,去买水买吃的,就会路过这个街尾路口,被人直接掳上车也不奇怪。”
余婵脸色不太好看,“她怎么……”
“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拐卖抢劫团伙利用年轻女性的善心和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驱使残疾人、老人、女性、儿童当做诱饵欺骗她们。诱饵成员不一定是自愿的。”警官很理解她的心情,安慰道。
谁听到自己的善心被利用,甚至反过来继续加害,都不会很高兴的。
仔细想想,一切都很清楚了。
他们当天最初只有两个女孩,但实际上一行五人,其中还有个退役了的女运动员。虽然都是女性,走出来就很不好惹的样子。队伍汇合之后,就不是容易下手的选择了。
但这会,被派出来的诱饵林阿妹已经被人注意到,没有合理的理由没法离开了。
等余婵听说果园村的水果,决定顺路一起过来的时候,和零食公司员工汇合,加起来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这么多人已经在果园村露面,骤然失踪一定会引起注意,悬桥村的人就没再出现,林阿妹也只能凭借对家附近的了解悄悄跑掉。
电话那头的员工们已经气得想骂人了。想想当时拿到葫芦开心,觉得自己帮到人被感谢了的愉快,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警官话锋一转,“往好处想,她也不全是想害你们。要真是想害人害到底,没必要让你们知道果园村,拿葫芦直接把你们骗到悬桥村不就行了?”
“唉,也是。”余婵对林阿妹的观感复杂极了,揉了揉额角,进入工作状态,急忙找路冰确定,“有鬼魂出现,也有这些葫芦害人事件,你们能直接去悬桥村查案的吧?这事,会不会跟果园村有关啊?我们刚和县里签了合同,准备建厂的……这……”
“特殊调查组就是管这个的,你们放心。”路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打字,赶进度往上面打申请,准备通知跨省查案追捕泰安门。
发完一条,路冰回头对余婵笑了笑,“再怎么说,果园都跑不了,对吧?我看了那边的地图,实在不行,拍卖果园承包权,或者找隔壁村干活也行。到时候,就真是你们零食厂的独家供货源了。”
余婵被她轻快的话安抚下来,也笑了,“也对,起码今年的收益有了。”
路冰打的审批是直接从当地省级调警察进悬桥村一带调查,避免当地和拐卖人士、邪修有所勾结受到阻碍。
收到回复,往果园村去的同事已经出发,她长出一口气,“好了,这个名片你们存一下,你在当地的员工可以直接联系他们对接。进去调查之后就可以等消息了。”
拐卖案顺藤摸瓜可能牵扯众多,不可能直接破门而入抓人,提前惊动让重要线索跑了就糟了。但玄学和警方双管齐下,牵出一个线头,路冰对结果不怎么担心。
路冰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弹出一条新消息,目光微凝。
“查到号码了。”
余婵有点好奇,“真的是沈芸的电话号码吗?”
“不是。”路冰神色复杂,看着随着调查一起发来的资料,叹了口气,“是沈治先的号码。十几年前曾经是青木大学的教授。”
“是他!”余婵吃了一惊,“我记得他四处讲学,出了好些书和讲坛的笑话,还去过什么什么商业活动,捞钱捞得很厉害。最后好像是被青木大学开除了?”
余婉余婵姐妹上学时听说过这个“教育家”,只不过是不太好的那种负面评价。
“十五年前他女儿失踪,妻子重病,忙着赚钱也正常。后来人力不可及,他去找白云观算了一卦,只知道女儿已经死了。”
天灾人祸骨肉分离,路冰看多了这种坏事,也不由得为他们感到遗憾。
余婵有些可怜沈家,但仔细想想,葫芦里的骨灰招来了鬼梦,鬼一边阻拦他们,一边又说着要他们去,像也是要带他们走进拐卖陷阱。
余婵虽然不至于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地步,但同一个地方类似的套路出现在眼前,她顿时怜悯不起来了。可她又担心,真的是鬼魂还在受折磨,真的是还在向他们示警。
夹在截然相反的感觉里,余婵心里只有满满的无力,骂了声该死的人贩子。
“贩子吱!”安安大声重复。
路冰回头一看,安安趴在余婵身边,歪着脑袋听着,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哇啊奶声奶气叫着给她姨姨助威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