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苏源忍无可忍并看过来时,他啪叽放下书:“对不起源哥儿,前段时间是我不对。”
说话时眼睛盯着鞋尖,一副等待审判的毅然赴死的表情。
苏源下意识看向方东,对方朝他笑了下,心中顿时了然。
见苏源不吭声,唐胤以为他还存着气,又急忙道:“我不该对红尖和地蛋花指指点点,也不该搅了你的兴头,源哥儿你打我吧,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经方东一点拨,昨夜他翻来覆去,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对,愧疚与不安愈发深刻。
虽说源哥儿可能已经原谅他了,但他还想当面道个歉。
随后又隐晦表示苏源那段时间忽略了他们这两个朋友许多,所以他才会那般。
“没关系,我从未生气。那段时间我的确在红尖和地蛋身上投入了较多的精力,是我的疏忽。”相识三年,唐胤是何秉性他怎会不知,大大咧咧,又时常快言快语,遂揶揄道,“况且你不是已经自罚红尖了吗?”
唐胤心说方东还真说对了,面上罕见地出现一抹赧然:“是啊,火烧火燎的,可难受。”
一语毕,又添上一句:“但是那水煮肉片和酸菜鱼是真香,吃了还想吃。”
苏源忍俊不禁:“我让我娘留了种,待下一波红尖成熟,你们都能带点回去,也可以自行留种。”
他既得了辣椒,并将这么个大宝贝分享给唐胤方东,就没想过遮遮掩掩。
如此烹调佳品,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二人闻言皆面露喜色,齐声道谢。
说到留种,苏源又想起土豆,眸光微动:“唐兄,我记得你家里有个庄子?”
“是啊,那是我娘的陪嫁,你问这个作甚?”
苏源坦然道:“我想租赁一亩地,用来种地蛋。”
苏家是有不少良田,只是这些田地都被租赁给了福水村的村民,连一亩地都挤不出来。
他总不能为了种土豆,毁掉人家村民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
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唐胤了。
“种地蛋?”唐胤先是斟酌片刻,方才开口,“这地蛋也是调料?”
“非也,是蔬菜亦是主粮。”
对上两双疑惑的眼睛,苏源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好说:“待三四个月后地蛋成熟了,你们就知道了。”
“瞧你这关子卖的,将我的好奇心都给吊起来了。”唐胤把手里的书本卷来卷去,“等到了府城我给我娘写信,左右那庄子就在府城城郊,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种地蛋。”
方东举手示意:“我也要去。”
他只见过白色的地蛋花,还未见过地蛋的模样。
苏源欣然应允:“差不多月底就能种了,三个月生长期,若无意外来年二月便可吃到新鲜的地蛋了。”
“那位胡商又教给我好几种地蛋的做法,就比如……”
土豆的做法极多,苏源挑了几样,光是描述就足以令人食指大动,期待感瞬间拉满。
以至于唐胤回到府学,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匆忙给他娘写信,交给唐家铺子的管事,让他带回镇上。
信件一来一回,已是十日后。
唐夫人对苏源和方东这两个引导她家好大儿回归正途的好孩子印象极好,得知是苏源想要租赁田地,当即大手一挥,表示一文钱不要,还给了他两亩地。
苏源受宠若惊,但还是按照市价把租赁费用给了唐胤。
唐胤原先百般推辞不肯要,奈何苏源坚持,只能收下,等回头让庄子上的人多尽心便是。
次月休沐日,苏源不辞辛劳,又孤身一人回了趟杨河镇。
土豆已经成熟,苏源把它们从花盆里扒拉出来,一数竟然有六个。
虽大小不一,也能切成好些块茎了。
因着赶时间,苏源这回并未逗留多久,当天下午就回了府城。
凤阳府这一块属于南北方交汇处,十一月初天气还算温和,苏源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唐夫人的陪嫁庄子上。
与之同行的,还有唐胤和方东。
一行人很快来到庄子上,庄子的管事满脸笑地迎上来:“那两亩地都给您收拾好了,少爷是现在就去吗?”
唐胤看了眼苏源,苏源点了点头,淡声道:“现在就去。”
管事便引着三人去了圈好的两亩地跟前。
“你下去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管事依言退下,心里却想着,一群十四五岁的娃娃,能懂种地么?
夫人也是,让他把好好的两亩良田空出来,竟然是用来给少爷和他的好友折腾。
这两亩地可能种不少粮食呢,白白浪费了,真是气煞人也!
偏生他只是个下人,非但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意见,还得兢兢业业把这两块地伺候好了。
管事都走出老远,又忍不住回头看。
三个少年人已经在田边蹲下,不知在捣鼓些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快步走了,眼不见为净。
苏源不知管事把他们当做糟蹋良田的纨绔子,他正在给土豆切块。
他隐约记得,土豆切块是要用纵切法,还要保证每个块茎至少有一个芽点。
切块后又将其置于太阳底下晒了几个时辰,这期间他们去河边钓鱼打发时间。
钓上来的鱼就地烤了,姑且算作午饭。
饭后又过了个把时辰,苏源将晒好的种子放进早已犁好的土沟里,芽点朝上。
完事后又盖上土堆,挨个儿浇水。
如此这般,便大功告成了。
反正当初苏源就是这么种土豆的,当时那土豆花开得可漂亮。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苏源长舒一口气:“好了。”
唐胤正奋力修整土垄,整完最后一个,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田埂边:“呼——累死我了!”
方东:“这样就好了吗?”
苏源颔首,又叮嘱唐胤:“这期间还得麻烦你让庄子上的人留心着。”
说完又从宽袖中取出一张宣纸:“这上面是注意事项。”
唐胤接过,被长达二三十条的注意事项震惊到了:“管事识字儿,回头给他就成。”
苏源揉了揉肩颈:“那咱们回去?”
二人异口同声:“回。”
虽说春风裂石头,可秋风吹得久了也不好受。
方东还好些,他钓鱼时是背着风,唐胤直接被吹得秃噜皮了,脸颊两团高原红,不疼不痒,但有碍形象。
唐胤临走前交代管事好生照料地里的作物,三人搭乘马车回了府城。
一整天颠簸又劳作,比坐着背一天书都累,苏源晚饭后坚持了一个时辰,老老实实躺上了床。
甫一闭眼,就出现在自习室里。
随着自习室升级,苏源的学习效率有了极大提升。
每逢晚上,苏源结束一天的学习躺到床上,只需半个时辰,就可以完成两个半时辰的学习任务。
既可以提前完成任务,也不耽误睡眠时间,一举两得。
苏源磨好墨,执笔作起了文章。
落笔之处皆是银钩铁画,矫若惊龙,和着蓝色细沙的流淌,一一浮现于略微泛黄的宣纸上。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苏源放下书本,心神一动,出了自习室。再看天色,才过了半个多时辰。
方东也已入睡,苏源无声勾了下唇,侧身躺着,缓缓合上眼。
之后的四个月,苏源每次休沐都会抽空去唐夫人的庄子上。
一是为了查看土豆的生长情况,二是为了确保负责这块地的人有没有真的用心。
事实证明,苏源的担心是多余的。
土豆长势还算不错,有几个没长成,其余的都冒了头,迎风摆动着叶片。
有两次他去庄子上,恰好碰见妇人给土豆试验田(苏源自个儿起的名字)除草,她们很是仔细,不放过任何一株杂草。
二月初,恰好临近年关。
土豆也到了丰收的时候。
这一天不仅苏源三人,庄子上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只是顾忌唐胤少爷的身份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瞧着。
“你晓得这地里长了啥不?”
“俺老张种地几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东西。”
“而且吧,你看它上头光秃秃的都是叶子,难不成就是这叶子能吃?”
大家一边说,一边暗暗摇头。
几个娃娃闹着玩呢,难不成真能种出什么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寒冬腊月,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却无法阻挡苏源下地挖土豆的热情。
不仅他,就连唐胤和方东也都把袍角掖进腰带里,帮着挖土豆。
好些日子没下雨了,土壤表面干硬,苏源在上面洒了水,待土壤湿润,才刨开土壤。
入手沉甸甸的,苏源不用看就知道硕果累累,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双手快速扒拉几下,彻底将土豆们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