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连云目视前方,语气莫测:“我要回京城了。”
苏源一怔:“好好的怎么要回去了?”
他可没忘之前两人约好,要一起赴京赶考的。
“先生抽不出空回京,让我去宋家族学教书。”郭连云笑着道,“先生待我如此之好,我也想为先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苏源不着痕迹挑了下眉,莫不是他听错了,这言语中的炫耀是什么意思?
“这是山长对思源你的看重,可是极好的。”苏源脚下不停,又问,“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明日就走,先生希望我早些过去,替他教导族中的孩子们。”
苏源垂在身侧的手指轻点袖口,眸光微深:“届时我应该在上课,可能赶不上送思源了。”
郭连云摆手道:“无妨,心意到了即可。”
猜测得到落实,苏源没打算再与之交谈,换了只手拿书:“时辰不早了,我先去饭堂吃饭了,思源自便。”
郭连云看向苏源,颇为遗憾地说:“我原本也想去饭堂的,只是宋姑娘一直在找一本书,下午我好容易寻到了,急着给她送去。”
苏源立马看破他的意图,沉默了一瞬,憋出一个“好”字。
只能说,郭连云的暗示太过拙劣。
又或者说他压根没打算掩饰,直接表明了自个儿的意图。
待两人各奔东西,苏源揉了揉额角,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前有张信,后有郭连云,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们都是奔着宋和璧去的。
再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苏源倒是有些同情宋姑娘了。
只希望宋山长能擦亮眼,替宋姑娘择一名佳婿,别被有心人利用了。
苏源这般想着,然后就在饭堂里见到拎着食盒的宋和璧。
遥遥望了一眼,苏源端着饭盘去寻座位。
刚一坐下,就听见隔壁桌充满恶臭气息的对话。
“真搞不懂山长怎么想的,宋姑娘一个女儿家,竟放她来饭堂打饭,不知道这里都是男子吗?”
“毕竟宋姑娘的父亲是武将,不拘小节惯了。”
“你们说山长将宋姑娘留在书院里,又对郭连云那般特殊,是不是打算撮合他们俩?”
“极有可能......”
后面的对话苏源没再听,又或者说是听不下去了,直接带着饭盘换了个地方。
即便读再多书,再怎么文采斐然,有些人对于女性的偏见始终存在。
饶是宋姑娘这般恣意的女子,也难逃世俗的桎梏。
怀着难言的心情用完饭,洗漱后苏源一头扎进自习室,一口气写了十张大字,情绪才逐渐平缓。
将学习计划表上的规定内容看完,苏源又将明日的课件备好,才阖眸入睡。
翌日,苏源刚结束讲习,袁维从旁边窜出来,将检讨双手奉上:“教习,这是我写的检讨,共计一千零二十八字。”
他要不来,苏源都忘了这茬,抬手接过检讨:“我会将检讨交到山长那处。”
袁维深深作揖:“多谢教习原谅袁维。”
苏源只笑了笑,去隔壁的课室旁听。
午时吃过饭,苏源顺路将检讨送到宋山长手中。
宋山长一目十行地扫过检讨,字里行间倒也算恳切,看完后放到一边:“最近几日教得如何,可遇到什么困难?”
苏源摇头:“不曾,一开始可能遇到些困难,但经过这几日的磨合,已经好了许多。”
宋山长瞧着对面长身玉立的少年人,心神一动:“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十七了吧?”
苏源道了声“是”。
“可有婚配?打算何时成婚?”
苏源意外于宋山长的问话,直言道:“尚未婚配,目前不打算成婚,待学有所成再作考虑。”
宋山长也没再问,自顾自倒了杯茶,往前推了推:“尝尝看怎么样。”
苏源迈步上前,双手端起,浅酌一口。
初入口时微涩,余味甘甜,又带有凉茶的清凉之感。
苏源眼底笑意轻快:“好茶。”
宋山长满意于他的识货,忽而想到什么,淡声道:“连云已经回京城了,你若有什么疑问,大可来问。”
瞧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什么替补。
苏源暗自腹诽,却也没什么抵触情绪,反倒求之不得,遂放下茶杯:“那便叨扰山长了。”
宋山长重又拾起书本,边看边说:“把茶喝完了,就回去吧。”
苏源温声应是,不紧不慢地品完了凉茶,方才离去。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眼青瓦白墙的小院,心底有了计量。
之前他以为郭连云去宋家族学是宋山长对他的重视,现今看来却不尽然。
方才提及郭连云时,宋山长的口吻平淡无波,丝毫没有当初的满意和骄傲。
望着满池塘的荷花,苏源想,或许宋山长已经知道郭连云的心思,又或许其中发生了什么,导致宋山长对其不满,才会将他打发走。
不过这些终究是苏源的一厢猜测,在他看来,郭连云离开也算是件好事。
就从他随意对着外人(特指苏源本人)谈及宋姑娘和自己的关系,也能看出郭连云对宋姑娘没几分尊重。
若真在一起了,只会徒增痛苦,这世间又生出一对怨偶罢了。
“苏教习。”
学生打招呼的声音唤回苏源的思绪,苏源微笑颔首,狭长的眸沾染三分笑痕,让人只一眼就生出好感。
推开寝舍的门,苏源甩了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
不过是萍水相逢,连两条相交直线都不算,何必庸人自扰。
如是安慰自己,苏源和衣躺到床上,闭目小憩。
......
之后的半个月,苏源照常讲习、旁听,忙碌却充实。
在他的带领之下,童生们也算平稳进步,月考中仅一人不合格。
苏源从教授口中得知此事,特意去看了不合格名单,打算给对方开开小灶,争取达成全班合格成就。
然后,他就看到杨牧的名字大喇喇挂在黑榜上。
苏源:“......”
不愧是你,老油条旁听生。
当天晚上,苏源思量许久,决定开一堂户外写作课。
苏源可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翌日一大早就去向宋山长神申请户外课。
宋山长还是头一回听说户外写作课,奇道:“这户外课与平时的课程有甚不同?”
苏源张嘴就来:“户外课是区别于传统教学的一种新模式,可以激发学生们的灵感,也能开拓眼界,更重要的是,可以愉悦心情。”
宋山长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对我来说,心情一好,灵感也就随之而来,笔下思如泉涌,行文自然流畅起来。”
宋山长扬眉,只思忖片刻就答应了:“你且试一试,若这户外课当真有效,我会提议其他教习也开通此课。”
苏源自无不应,出了小院,大步流星奔往课室。
学生们正在放声诵读,学习气息格外浓郁。
苏源拍拍手,扬声道:“今日咱们不在室内上课,带上笔墨,随我来。”
学生们不知苏教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根据这短短几日的相处经验,他们猜苏教习又想出了什么“折腾”他们的法子。
一个个头皮发麻,脚底犹如千斤重,奈何苏教习声声催促,只得麻溜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
既是出书院,就要途径其他的课室。
数十位学子成群而过,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他们这是作甚?要去哪?”
“不是上课了吗,怎么还往外跑?”
“我看到了,最前面那位是苏教习!”
“我也看到了,所以苏教习要带他们到哪去?”
于是有人冒着被上头的教习发现的风险,悄咪咪抓住一人,大胆询问。
虽说怕极了苏教习“折腾”人的手段,大家对外还是一致给苏教习撑面子的。
被抓住那人昂首挺胸,一副高兴上天的模样:“教习带我们上户外写作课!”
户外写作课?
这又是什么课?
学子顶着宋山长同款迷茫脸,正要再细问,对方就脚底抹油溜了。
“跑这么快干什么,都不解释一下吗?”
他嘀咕着,一转头撞上教习的戒尺。
教习站在他面前,无情扬起戒尺:“想一起去?”
他两眼含泪地摇头:“不想,我只想听教习您的课。”
教习满意一笑,故作不在意地问:“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学子挠头:“我问那人去哪,他说苏教习带他们去上户外写作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