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强撑着跳下马车,对车夫说:“十一日寅时来接我,老叔可千万别忘了。”
车夫连连保证:“老爷放心吧,十一那天我一定早早赶过来!”
苏源点了点头,沉重的眼皮让他分不出丝毫精力同邻里打招呼,径自进了小院。不远处坐在树下纳鞋底的几个妇人左等右等,没等来苏源跟她们说话,撇了撇嘴,小声议论起来。
“这才考了一场,就支棱起来了,看见咱们连个招呼都不打。”
“读书人都傲气,就柳家那个,不过才是个秀才,搞得跟自己是一品大官一样,咱们胡同这么宽的道儿都不够他走。”
“我本想着苏举人不接柳家的茬,是个还不错的,还打算找媒人上门替我闺女说亲呢,现在看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找个祖宗一样的女婿。”
“嗤——”
一声嗤笑打断她们的言论。
她几人循声望去,是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臂弯里挎着篮子,衣着虽不算华贵,但也整洁干净。
发现这两人眼里的嘲弄,她们一甩鞋垫:“笑什么笑?!”
“别把自个儿看得太重,苏举人在那巴掌大的敌方连着考了三天,没倒下就不错了,哪来的精气神跟你们扯东扯西?”
“还傲气,我就没见过比苏举人心性更好的了,在背后议论的时候先瞅瞅你们家那几个,从小到大跟皮猴儿似的,屋顶都不知道被掀了多少回。”
左边的妇人说完,右边的妇人一拢头发,跟着接上。
“不是我说,就你孙二婶家那闺女,大字不识几个,跟人举人老爷压根就谈不到一起,那叫对牛弹琴,痴人说梦!”
因着这群妇人素来喜欢背后道人是非,在春宁胡同的风评一直不好,这一片已经嫁人的女子都不乐意搭理她们。
春宁胡同好容易来了个有前途的举人,这几个碎嘴婆子又在背后瞎叽咕,她们俩恰好经过,听了全程后实在没忍住,怼了回去。
“我就一说,你干啥那么激动,难不成你也想把你家闺女说给苏举人?”
“我可不像某些人,心比天高。”
丢下这么一句,两个妇人脚步矫健地走开了。
留这几个妇人一脸讪然,连纳鞋底的心情都没了。
......
院子外面的风波,苏源无从得知。
回到家,也顾不上更衣沐浴,紧忙去厨房寻摸了一大块生姜。
切成细丁后和鸡蛋一起下锅煮,煮成一大碗生姜茶。
煮沸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一口闷完了又热又辣的姜茶。
从喉咙到胃,再到五脏六腑,仿佛被辛辣气味侵蚀,强烈的刺激下,苏源当即就冒出一身的热汗。
又三两口解决了鸡蛋,勉强填饱肚子,这才回了东厢房。
只褪去带着股异味的衣袍,换上新的干净的里衣,就钻进被窝里。
两边往身下一压,双腿一抬,把另一头的被角压在脚下,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
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许是感染风寒的缘故,这一觉苏源睡得很沉,中途闷出一身汗都没醒。
直到次日清晨,才悠悠转醒。
苏源缓了缓神,发现昨天下午的那些不适症状几乎没有了。
心情松快,苏源麻溜起身,把被子和被单拆下来,丢进木盆里用水泡着。
趁这空当,他又去厨房煮了一大碗姜茶。
拧着眉一口闷,苏源硬是被辣出痛苦面具。
“很快就好了,也不会耽搁考试。”苏源自言自语。
小的时候,孤儿院条件贫苦,每逢有孩子感冒发烧,院长就会煮一大锅姜茶。
不仅生病的人要喝,其他孩子也要和,为了防止被传染。
多年下来,苏源早就养成了感冒喝姜茶的习惯。
相较于各种胶囊各种中药,姜茶的威力要排在它们之上。
解决了早饭,苏源去院子里洗衣服。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洗好被子和被单,苏源将其晾在简易晾衣架上,稍歇片刻就进入自习室。
大半天就么过去了,傍晚时分苏源出来弄了口吃的,洗漱后躺到床上,很快进入睡眠状态。
子时一刻,苏源准时醒来。
彼时贡院已经放过第一遍号炮。
洗漱和吃饭速战速决,将昨天随手放置的笔墨宣纸整理好,苏源又看了会儿书。
等到寅时,车夫把马车停在小院门口,过来敲门。
苏源带着寝具和吃食上了马车,直奔贡院而去。
依旧是老地方,和松江书院的学生们相聚。
谁都不曾提及第一场考试,捡着轻松愉悦的话题聊着天。
苏源旁边的举人一边跳着广播体操,一边气息不稳地说:“事不过三,只希望我今年能中。”
三年又三年,此为第三次,就意味着这位举人卡在会试这一关好几年了。
苏源沉默了一瞬:“尽全力便是。”
“是啊。”对方点头,“王教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想到曾经教他泡茶的王教习,苏源笑了笑,没再说话。
在寒风中杵了两刻钟,苏源指尖都能感觉得冰凉,贡院的大门才迟迟打开。
五十人成一队,静默着走进贡院。
在接受搜身检查时,和苏源同一小队的一位考生出了点问题。
他被查出夹带,还是将小抄藏在下.身极为隐秘的地方。
估计是他自个儿做贼心虚,搜身时无意识地夹着腿,被卫兵察觉出端倪。
不过转个身的功夫,那位考生就被按到地上,卫兵无视他的挣扎,硬是把小抄给抽了出来。
忍着恶心查看一番,卫兵的眼里满是嫌恶:“带下去。”
考生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他身上不着一物,两条腿拼命踢蹬,丑态毕露。
苏源只扫了一眼,两眼猛一刺痛,忙不迭转回头去。
“好了,进去吧。”
苏源重又穿上衣袍,信步走进考场。
身后那位考生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凄厉而又绝望。
脑海中浮现他两鬓的霜白,苏源摇了摇头。
苦读数十年,耗尽心血走到这一步,只差一点就能入朝为官,却败在私心之上。
要知道,在靖朝只要考取了举人功名,即可永久获得选官资格。
但凡他坚守规则,就算不幸落榜,也可以回去参与选官。
虽然官职很低,大多是八品九品的小官,但至少不会落得个褫夺功名,性命不保的下场。
一路走来,不论哪一场,苏源都遇到过舞弊的情况。
意志不坚者甚多,稍有不慎,就会从高处坠入万丈深渊。
思及此,苏源呼吸都放轻许多,怀揣着一腔复杂的心绪走进号房。
两场考试之间不过只隔了一天,木板上倒是没积什么灰。
苏源一撩袍角坐下,开始阅题。
第二场考论一道,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道。
和第一场一样,苏源将这几道题分成三天作答。
难度自然是有的。
苏源在草纸上拟写的文章的时候,卡壳了好几次,每次都要缓上一两刻钟才能再次提笔。
但好在他最终顺利迈过了这些坎。
落下最后一笔时,苏源对他所作的文章还算满意。
当然了,他不敢保证考官和阅卷官的观念是否与他一致。
只能说,尽全力而为。
第三日下午,未时末。
苏源写完最后一篇,润色后将其誊写在答卷上。
随后又把所有的文章重复检查了两遍,才缴卷走出考场。
这回比上次迟了不少,苏源出来时已经有不少考生缴卷。
贡院门口挤满了马车,人群熙熙攘攘,喧闹升天。
目光所及之处,苏源看到好几个考生被抬着出来,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模样。
闻着身上飘出的酸臭味,苏源找到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下了马车,又同车夫强调了十四日过来的时间,才转身走进小院。
等吃完饭,苏源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准备好好地泡个澡。
坐在灶膛前烧水的时候,苏源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想要置办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