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租马车实在太不方便,万一对方临时遇上什么事情,迟到或是赶不过来都很正常。
但自家有马车就不一样了,随时都可出行。
苏源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火,手指漫不经心地轻点着侧脸。
这样一来,他还要另外雇人驾车。
雇人要钱,置办马车要钱,身处京城更是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得穷。
生活不易,苏源叹气。烧好热水,苏源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擦去身上的怪味,穿上衣服后又翻出小金库。
来京城的这些日子,他陆陆续续已经花了好几百两。
数算一遍,只剩下一万两了。
赚钱迫在眉睫,坐吃山空可不行。
但一时半会苏源也没想出什么挣钱的法子,只得暂时放下这个念头,进自习室学习去了。
休息了一天,二月十四这一日苏源再次出发,奔赴考场。
有第二场那位考生的前车之鉴,这次所有的考生都特别安分,顺利通过了搜身检查。
带着考卷和草纸走进号房,又开始为期三天的考试。
三天后,苏源写完最后一个字,检查后上缴了考卷。
一切尘埃落定。
只待半个月后放榜。
苏源走出贡院,疲惫感如山般倾轧而来。
身体的疲乏是一部分,更多的是精神层面被掏空的疲累。
苏源脚下发飘,大脑里像是堆满了浆糊,给人以乘风归去的错觉。
苏源坐在马车上,阖着眸揉按太阳穴,恨不得以天为盖地为庐,当场睡死过去。
然外界的嘈杂让他的意识半睡半醒,像是吊在半空中,难受得紧。
捱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突破拥挤的车流,总算停在小院门口。
苏源刚一脚落地,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呦,苏举人回来了!”
苏源抬眼,说话的女子有点眼熟,貌似喜欢坐在胡同口的那棵老树底下做针线活,或是与人谈笑。
苏源轻轻点头:“对,考完了。”
妇人揣着手走上来,一贯的大嗓门:“咋样,苏举人你觉得自个儿能考上不?”
苏源抿唇:“能否考中是要看考官与阅卷官,我不知道。”
妇人还想问,被苏源截去话头:“不好意思婶子,我有些累,想回去休息。”
妇人讪讪后退,让开一条路:“行吧行吧,睡觉前记得洗个澡。”
她都闻到苏源身上的馊味儿了。
苏源眉头轻动,不想说话,迈步进了小院。
妇人自讨没趣,头一昂离开了。
......
考完会试,苏源在床上瘫了两天。
之后几天也都懒洋洋的,哪都不想去。
基本每天都坐在院子里,屋檐下,晒着太阳看着闲书,悠然惬意。
春宁胡同的人还想打听苏源考得如何,可就是不见人影,私以为苏举人这回没考好,躲在家里偷哭呢。
于是,到了放榜那日,苏源一大早踏出家门,迎接他的就是邻里们铺天盖地的安慰。
“苏举人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可千万不要因此一蹶不振。”
“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柳家那小子跟你差不多大,到现在还是个秀才,苏举人你可比他厉害得多。”
苏源一头雾水:“???”
恰巧路过的柳书达:“......”
背后说小话被当事人听见,邻里们也不嫌尴尬,笑呵呵地冲着柳书达说:“你这年纪,在秀才里算厉害的。”
柳书达面色微恼,冷不丁对上苏源含笑的眸,有那么一瞬竟萌生出退意。
他又想起前几天那件事。
计划失败不说,连带着柳春花也坏了名声,还背上莫须有的癔症。
以后若想卖个好价钱,可就难了。
同时他也知道,苏源并非表面那般温和无害,打定了主意不再跟苏源对上。
两者对视,柳书达先移开眼,闷声不吭地走了。
柳书达心情如何,苏源压根不在意,他看向诸位叔婶:“快要到放榜时间了,我先走一步。”
大家异口同声:“去吧去吧!”
苏源微微颔首,赶往贡院。
与松江书院的举子们汇合,苏源望着前面望不到边的后脑勺,提议道:“不若咱们去对面的酒铺,等人群散去些,再过去看?”
“教习说得不错,左右杏榜一直在那,又跑不掉。”
众人皆无异议,便一道去了对面的春杏酒铺。
此处的“杏”有蹭会试热度的嫌疑。
只因放榜时正值杏花盛放的时节,会试放榜也被诸人称为杏榜。
苏源在心底默念,这名字倒是雅致。
走进酒铺,里面已经坐着不少考生。
他们高声议论,话题皆围绕杏榜展开。
“你们说咱们这届谁最有可能成为会元?”
“我猜非崔璋莫属,他那家世暂且不提,光是他名满天下的那几首诗,便能看出他的功底,会元之位舍他其谁?”
“不是还有个凤阳府的苏源么?我没记错的话,他不仅是去年恩科的解元,还是小三元,理应有实力一搏会元之位。”
“他虽有几分文采,但在我看来,他是绝对不能与崔璋相提并论。”
“苏源此人出身穷乡僻壤,身份又那般不堪,谁都可能成为会元,他也绝不可能!”
杨牧为了凑热闹,今日也从家中赶来,正和苏源他们坐一桌。
这些人的谈论清晰入耳,杨牧当即怒不可遏,想要上前同那几人理论。
却被苏源一把摁了回去。
杨牧忿忿瞪着那群人,试图用眼神捶打他们:“教习你让我过去,看我不给他们好看!”
这半年多他安分了不少,脾性也收敛许多,可不意味着他可以容忍某些人言语轻慢苏教习。
对杨牧来说,苏教习可谓是他的再造恩师。
不论是写文章,还是决定下场参加院试,都与苏教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此时他恨不能化身爆竹,炸得他们哇哇叫。
苏源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安抚:“不必动怒,你能管住几张嘴,难不成还能堵住天底下所有人的嘴?”
杨牧张了张嘴,一时默然。
苏源抿一口茶,气定神闲:“不牵乎卑乱之言,不惑乎众多之口,凡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明者自会对流言多加辨别,而非一味偏信。”
杨牧轻哼了声:“我就是气不过,教习你这么好,他们却在抹黑你。”
苏源一笑置之,替他斟满茶杯:“喝茶,消消气。”
杨牧低低应了声,埋头抿茶。
“出来了!”
一声惊呼,所有人把目光投向贡院。
带刀卫兵将杏榜张贴出来,扬声告诫:“只可观看,不得损坏。”
众人胡乱应着,待卫兵离开,一股脑蜂拥而上。
苏源一行人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对着杏榜。
杨牧趴在窗台上,不由咂舌:“这场面,可真吓人!”
苏源莞尔,前世的那些个踩踏事件,基本都是这么发生的。
刚想到这一点,惨叫声此起彼伏。
“让开让开,你踩到人了!”
“啊我的腿!谁撞了我的腿!”
“别扯我头发,儒巾掉了!”
外围的考生看到这架势,踟蹰着停下脚步,候在了边上。
虽说他们急于看杏榜,但小命更要紧。
苏源一手支着下颌,眉目间溢出笑痕。
不消多时,杏榜前有人欢喜有人痛哭。
“我考上了!第二百三十二名!”
“有没考中!为什么总是考不中?!”
后排的考生瞧着眼热,站在同窗的肩头挥舞双臂,嘶声大吼:“前面的,今年的会元是何人?”
有人耳朵尖,听到问话就挪到最左边,费力仰头看第一位的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