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朱蓉嗤笑,口不择言:“真当你是什么紧俏货不成,我可不愿与一条毒蛇同床共枕。”
秀才面色骤变,难掩阴毒。
朱蓉不予理会,膝行上前,重重一叩首。
“大人容秉,民妇之所以招赘,乃是遵从爹娘遗愿,民妇愿将一半家业捐赠官府,百年之后选族中子弟继承家业,民妇只希望大人能秉公处置。”
这个走向简直出人意外,苏源却很满意:“你的家业与继承人如何安排和本官无关,陈实甫一家本官定不会轻饶了去。”
秀才陈实甫手脚发麻,艰难发声:“大人您可别忘了,我尚有功名在身......”
“功名在身又如何,陈实甫你是在挑衅靖朝律法?”苏源厉喝一声,面覆冰霜,“来人,将陈实甫一家各打二十大板打入大牢,待本官上书革除他的功名,再作处置!”
立刻有衙役上前,押着陈实甫一家三口及涉案的外室表妹行刑。
四人挣动不止,失态叫骂着。
板子落在屁股上,骂声又转为惨叫,回荡在公堂内。
苏源眼眸漠然,直到二十大板结束,四人死狗一样被拖下去,方才出声:“朱蓉,陈实甫有功名在身,须得上报方可处置,你且先回去,结果出来本官定会派人通知你。”
朱蓉郑重地叩了三个头:“多谢大人。”
如此烈性女子,当今很是罕见,苏源将惊堂木推至一旁:“本官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退堂后,苏源将剩余公务处理完,下值回家。
苏慧兰去铺子上巡视了,家中只宋和璧一人。
她正靠在矮塌上看书,侧颜姝丽,纤长的眼睫在下眼睑落下暗色的阴影。
橙红色的夕阳跃过窗台跳进室内,洒在她的身上,构成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苏源一手托着官帽,信步上前:“在看什么书?”
宋和璧正看得入迷,冷不丁这一声,抬眼苏源已到跟前:“你回来啦。”
说着把书捧高,好让苏源看清。
苏源凑近,是一本诗歌方面的典籍。
顺手把书放到一边,挨着宋和璧坐下:“下午判了半场案子,把公文处理好就回来了。”
宋和璧懒洋洋地靠着,捏着苏源的手指把玩:“怎么还有半场案子?”
苏源垂眼,看着二人手指交缠:“妄图谋人性命的人身份有些特殊,要上报才能处置。”
随后他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说话间,两人姿势更替,变成宋和璧半坐着,苏源枕在她的腿上。
额头紧贴温暖柔软的小腹,叫人忍不住多蹭了两下。
“我没想到朱蓉会这么果决,令人刮目相看。”
这还是头一回听苏源夸赞一个女子,宋和璧眸光微暗,凝在苏源双眼上。
漆色眼瞳清澈如波,不见丝毫狎昵。
细白手指轻抚着苏源线条分明的下颌,宋和璧心情极好,桃花眼笑成月牙状。
“这两日我正想在府城建一处抚育院,专门用来收留被抛弃的婴孩,若那朱蓉真如阿源你所说,倒是可以让她参与进来。”
苏源奇道:“你怎么想到这个?”
目光所及皆是苏源俊美的面孔,宋和璧有些招架不住,低头贴贴。
面颊突然一热,苏源瞳孔微睁,故作镇定:“说正事呢,怎么还......”
“因为喜欢阿源,忍不住。”
成功见到苏源红了耳廓,宋和璧见好就收:“前两天我回去见爹娘,看到公共茅厕旁有个被丢弃的女婴。”
苏源已经猜到下文,眉头紧蹙。
“那孩子瞧着才满月,瘦瘦小小,只裹着一层布,若不是我发现,下场多半是冻死在外头。”
“我让人将她送到陪嫁庄子上,回来的路上突然发奇想,生出建抚育院的念头。”
“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我还未想出具体章程。”
苏源捉住宋和璧的指尖,浅啄一下:“阿和真聪明,我甚至都没想到这一点。”
也不是他非要往宋和璧脸上贴金,在他的松江府建设计划中确实没提到抚育弃婴。
宋和璧指尖微蜷:“我派人前去调查,民间重男轻女现象只多不少,为了生男孩,有些人家要么把女儿卖了换钱,要么直接摁在水盆里淹死,还有一种就是丢到外面,任其自生自灭。”
苏源眉间折痕加深,良久无言。
在很多人的固有思想中,只有男子才能传宗接代,若一辈子只有女儿,死后都没人祭拜,四舍五入就是成了孤魂野鬼。
这些人宁愿累死累活给堂兄弟家养孩子,也不愿重视自己的女儿。
一句“弃婴塔中无男骨”,便可窥见其中残忍真相。
一抹温热触上眉心,宋和璧抚平他眉头的小疙瘩:“所以我想尽我所能,帮助那些不被期待的孩子,给她们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苏源环住面前的纤细腰身:“这点是我的疏忽,咱们一起努力,争取救下更多的孩子。”
宋和璧语气轻柔,似一股微风:“我们?”
“对,等用完饭咱们就先罗列个大致章程。”苏源坐起身,眸中蓄着惊人光亮,“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会争取把抚育院挂在官府名下,算是由官府名正言顺地收养她们。”
宋和璧:“极好。”
这天晚上,直到月至中天时两人才磨出初步章程。
翌日,苏源刚到府衙就把二通判二同知召到跟前,谈及抚育院一事。
待苏源说完,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夏同知第一个站出来:“下官以为此事可行。”
其他人静默片刻,也都应声表示赞同。
苏源大喜,对最为看重的夏同知说:“这是初步章程,夏大人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明日本官就要看到详细章程,夏大人加油!”
夏同知:“……”
第112章
靖朝不存在“加油”这个词儿。
和苏源共事这么久,大家已习惯他时不时冒出个新鲜词汇,也明白这是呐喊助威的意思。
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夏同知感觉自己好像被高高架起的待宰羔羊。
“......是,大人,明日一早下官就把章程给您送来。”
苏源露出满意的笑:“顺来集市已在建设中,抚育院又将开建,美好就在不远的将来!”
众人像是打了鸡血,异口同声:“是,大人!”
夏同知跟在后头哼哼两声,摸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被知府大人套路的感觉又来了!
偏除他以外没一个人察觉出不对劲,个个满腔热血,恨不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扑在公务上。
倏然对上苏源漆黑的眸,夏同知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大喊:“是,大人!”
苏源:“......”
夏同知:“......”
苏源见好就收:“抚育院建立后会收留很多女婴,除了招一批性情温和的妇人,本官希望诸位家中女眷也能参与其中。”
“并非是让她们和孩子们同吃同住,只是隔个三两日过去瞧一瞧,和孩子们多多互动,读书弹琴皆可。”
官员们瞬间明了其中利害关系。
这不仅仅是上头指派的硬任务,还是塑造好名声的便捷方式。
二者兼顾,何乐而不为?
几乎是苏源话音刚落,他们便不假思索应下。
该交代的交代完毕,众人各自散去。
苏源把陈实甫的革除功名申请递了上去,静待回信。
翌日,夏同知顶着一对黑眼圈将抚育院章程交了上来。
苏源睨了眼夏同知快要挂到脚面的眼袋,良心痛了那么一小下。
在桌下摸索一番,塞给对方一个油纸包:“这是我家铺子的新品,夏大人尝尝。”
夏同知捧着尚有余温的点心,不知怎的竟鼻子发酸。
原来苏大人是体谅他的,将他的辛劳都看在眼里。
是他错怪了苏大人。
苏源被夏同知的眼神盯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按下手臂上的小疙瘩,面不改色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上午你可在家歇息半日,下午再来。”
夏同知登时热泪盈眶,语气哽咽:“多、多谢大人!”
苏源摸了摸鼻尖,心想他是不是把人压榨得很了,半天时间睡个懒觉就没了,怎么还掉眼泪了。
胡乱安抚几句,又回归正题:“四天后顺来集市正式开张,届时夏大人随我一道过去瞧瞧,以免有什么疏漏。”
夏同知:这一腔真心还是喂旺财算了。
打发了夏同知,苏源翻看起详细章程。
过程中数次提笔修缮,小半个时辰才作罢。
傍晚下值,苏源知道宋和璧惦记着抚育院,钟声一响就急匆匆回家去。
宋和璧刚从陪嫁庄子上回来,笑靥明艳,语调欢畅:“阿源,那孩子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大夫说只要熬过这两日,以后定能平安健康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