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云在一旁提醒:“我之前不是跟您说了,源哥儿现在是四品官。”
苏大石一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了记性不好,前头说的话一个转身就不记得了。”
苏源深知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见到这一幕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他抿了下唇,选择转移话题:“村里的孩子们有考上童生的吗?”
提起这个,苏大石可有说不完的话。
“咱们村有两个考上童生的,一个是青恩,另一个就是翠花家的。”
“前两年他们都是在青云这边上的学,后来又去县学读了两年,现在正准备参加院试,剩下几个没中的也都准备参加今年的县试。”
苏源听着屋里传出的元宵的笑声,倒还算满意:“不错,只要保持住,院试也能冲一把。”
无意中瞥见苏青云欲言又止的神色:“怎么了青云哥?”
苏青云攥了下拳,厚着脸皮说:“就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两天想让源哥儿你帮忙考校考校私塾里的孩子们,那几个准备科举的须着重考校。”
他还以为是什么难题。
考校而已,过去三年他时常去府学,提问考校不过信手拈来。
“今日恐怕不行,明日可以让他们过来。”苏源应得爽快,“至于青恩他们几人,这几日能赶回来都行。”
苏青云喜不自胜,深深作了一揖:“多谢源哥儿。”
苏源忙托住他的手臂:“我此次回来也有个打算,烦请青云兄帮忙转告苏虎叔。”
苏青云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我打算出钱把从镇上到村口的这段路修一下。”
苏大石和苏青云俱是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
苏青云道:“此事我一定转告,也尽快在这两天开始。”
苏源道了声谢,又同他们说了会儿话,方才送走二人。
卢氏正在厨房做午饭,炊烟裹着食物的香气钻出烟囱,似云似雾,被一阵风吹散。
一家人用过午饭,苏源带着宋和璧和元宵去了镇上,拜访季先生。
马车上,元宵趴在苏源的膝盖上扭来扭去,苏源虚虚扶着她的背,分一半心神和宋和璧说话。
“我十岁那年刚入私塾,除了背书厉害些,其他什么都不会,字写得也像鬼画符,先生也还是留下了我,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眼下他也上了年纪,不知还能再见几回,就想着带你和元宵过去给他瞧一眼,也算是有个交代。”
宋和璧微抬下颌:“既是启蒙恩师,对阿源的意义自然与众不同,合该登门拜访。”
苏源勾住宋和璧的手指,回以一笑。
很快来到镇上,苏源中途停下,给元宵买了个冰糖葫芦。
面对元宵渴望又好奇的注视,苏源把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只可以舔几下,不可多食。”
到底才周岁出头,本身糖吃多了对身体就不好,买这东西也是单纯想让元宵尝尝味。
元宵点头如捣蒜:“好哦~”
说罢迫不及待地凑上前,舔了一口。
元宵砸吧着嘴,似在品味。
两秒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恰!”
宋和璧rua了她一下:“好吃但不可多吃。”
元宵嗯嗯点头,舔了几下解解馋,又扑回苏源怀里:“不、不恰啦~”
苏源顺口夸一句“元宵真乖”,跟宋和璧把冰糖葫芦分着吃完了。
刚漱了口,陈正的声音传来:“公子,夫人,到季家了。”
季家,即曾经的私塾。
夫妻二人整理好衣物,顺带着扶起元宵的小揪揪,先后下了马车。
不同几年前的热闹,现在的季家冷冷清清,木门泛着陈旧的痕迹。
苏源轻扣叩门扉,不多时有人过来开门:“你是?”
“在下是季先生的学生。”
那婆子急忙去传话,很快回来:“老爷让你们进去。”
进入季家,苏源轻车熟路,领着妻女直奔季先生的书房。果然不出他所料,季先生正在书房练字。
瘦削严肃的脸,花白的头发,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苏源上前作揖:“学生见过先生。”
“现在我可不是什么先生,不必行此虚礼。”季先生笑了笑,目光转向宋和璧和元宵,重点在元宵身上,“你这女儿,倒是与你当年有几分相像。”
苏源轻笑一声,把元宵放到季先生跟前。
元宵扶着交椅扶手,眼神澄澈地盯着季先生。
季先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幼崽,眼里的宠溺连苏源看了都吃惊。
“对了。”季先生忽然想到什么,“你既已及冠,可有表字?”
“尚未有表字。”苏源正色道,“学生此次前来,也是想让先生帮学生取个表字。”
季先生脸色骤变:“不可!”
第115章
“为何不可?”
苏源还是头一次见先生情绪这般激烈,难免心生郁悒。
及冠时不论是同僚还是宋备都曾问及他的表字,他都含糊应付过去,只是想让季先生为他取个表字。
他没想到会被先生冷声拒绝。
季先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大掌轻抚似乎受惊的元宵,难掩愧疚:“元宵别怕,是我失了分寸。”
好在元宵很好哄,季先生一温声细语,她又弯眼笑了。
季先生重重咳了好几声,低声道:“季某不过一乡村老儿,年逾半百头脑不清,又怎能为你取表字?”
苏源还有什么不明白,正要开口,突然被宋和璧轻捏了下手指。
他下意识侧头,只见宋和璧唇畔含笑:“先生有所不知,在松江府时阿源时常提起您,总说若是没有您的教导,他定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季先生眼神微闪。
“铭心镂骨,感德难忘;结草衔环,知恩必报。阿源一直惦记着您的教导之恩,您又何必妄自菲薄,一味推拒呢。”
季先生嘴唇颤抖,声音同样也发着颤:“我何德何能......”
苏源轻叹一声:“不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学生,学生想求个表字,先生连这个要求都不愿答应吗?”
眼看着苏源面露失落,季先生哪还顾得上翻涌的心绪:“你莫要如此,我应了还不成!”
苏源一扫落寞,拱手而笑:“学生多些先生。”
季先生立马明白苏源有一半是在做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啊,就仗着我这老头子上了年纪,好糊弄!”
苏源眉目含笑:“先生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不算老。”
这下不仅季先生,就连宋和璧都掩嘴而笑。
元宵扒拉着扶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拍手学话:“不老~”
季先生眼里满是喜爱,半是玩笑地说:“源哥儿,你这小闺女可比你讨喜多了。”
苏源目光落在元宵身上:“那是自然。”
元宵是世间最可爱的人类幼崽。
没有之一。
季先生忽然正色,轻捋胡须:“为师希望,不论大家小家,你都能承担起肩头的重任,取一个‘承’字。《长物志》有云,‘君子如珩,羽衣昱曜’,为师赠予你的表字,便是承珩。”
承珩。
苏源心中默念,二字于舌尖流转,带有郑重的意味。
当即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先生赐字。”
季先生眯眼,眼尾满是岁月的痕迹:“你喜欢就好。”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苏源同季先生谈及学问,谈及在松江府的作为。
师生之间的情谊并未因时光而生疏,彼此倒有说不完的话。
宋和璧将空间留给他二人,带着元宵四处逛逛。
路过苏源曾经的课室,她握着元宵的小手,指向课室:“爹爹以前就在这里读书,等过两年让爹爹教元宵认字好不好呀?”
元宵头摇成拨浪鼓,小揪揪东倒西歪,踉跄着后退:“不不不不不......不要!”
宋和璧:“???”
小小年纪,厌学心理就这么严重了?
瞧这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像是谁欺负了她。
正要纠正元宵的不积极思想,身后传来苏源的声音:“怎么了?”
宋和璧如实相告,苏源听完哭笑不得:“咱们俩都是书不释手,怎的还正正得负了?”
只听过负负得正,正正得负还是人生头一回。
宋和璧早就习惯苏源不时冒出几个陌生词汇:“她年纪还小,以后再慢慢引导吧。”
苏源点头称是,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课室里,指着某张桌子:“我以前就坐那里。”
宋和璧扭头看了眼:“跟季先生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