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添一层儿子们兄弟离心的伤感。
偏生李泰还捧着药问道:“太子这般行事,外头朝臣们极多非议,唉,储君如此,也怪不得大臣们惶恐了。”然后小眼神期待望着父亲,亲亲热热道:“爹爹要如何做?”
如何做?就差拱着他废太子了!
选好的继承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而他悉心疼爱的儿子们又父子兄弟情分至此,二凤皇帝到底没撑住,当即呕出一口血来。
李泰吓得把药碗都打了,连忙道:“父皇再生太子的气,也要保重身体啊!”
皇帝不想再说话,只让他退下。
太子荒唐,皇帝骤病。
一时整个九成宫衰气连天,所有人都绷着一张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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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太医署和尚药局忙的脚不沾地。
其实按说,太医署原不该这么忙的——这两个医药机构,让姜沃用现代的部门来解释,便是卫生部与医院的关系。
太医署更像是国家卫健委,负责发表各种医药方面的政策,兼职开国家第一医学院,培养些御用大夫出来。
而尚药局才是宫中真正的医院,负责给宫中贵人们扶脉,制药,养身等具体看病事。
所以皇帝生病,忙的该是尚药局,谁料这回太医署却也被连着忙了起来——宫中妃嫔们一下子就潜心向医道起来,各打发了心腹宫人前往太医署借医书,讨教养身之术,把个太医署烦的不得了。
哪怕知道这些娘娘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借着他们表达对皇帝龙体的关切,但也是实在搅扰了他们的日常工作。
其实要医书的人里,也有真正潜心向学的。
比如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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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睡一会吧,你这次风寒,就打这劳累根上来的。”媚娘边看医书边照料姜沃。
姜沃乖乖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喝配方简单的草药茶。
有前世打底,她是很有养生经验和养生信念的,对于保暖饮食上都十分注意。比如再爱美食也不贪多,比如哪怕还有事没做完,睡前也会深呼吸屏去杂念,努力提高睡眠质量。
且还会保证自己的活动量,除了每日走路上下班外,还跟着袁天罡学一些道家吐息与锻炼身骨之法。
再加上系统给她将体质提到‘中人之体’,于是这几年身体状况一直很不错。
这一回得了风寒,就像媚娘说的,是累着了。
近来姜沃多上了不少夜班,白日还要打叠精神去做太史局事务,应对各种来探问星象的朝臣亲贵,实在是身心有些过载。
于是稍微出现咳嗽伤风的症状后,姜沃不敢马虎,赶紧请假休息。
正好李淳风也觉得,局势太乱,徒弟自己顶着会太吃力。也就立马亲自出山,安排了弟子去休息,痛快批了五日假期。
姜沃全身心投入养病。
毕竟大唐有千好万好,这医药水平是绝对不好——只看尚药局内还有‘禁咒师’这一职业就可知了。
念咒语治病还属于当下的科学行为呢!
之前姜沃亲眼见到有宫女得了疟疾(她观察病症觉得是疟疾,此时的名字却是赤天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左右打摆子,后来更是高烧,烧的昏迷了起来。
她同屋人帮忙去尚药局请大夫,尚药局就派了禁咒婆来。那禁咒婆来看了一眼,就神叨叨画了符念了咒,接着把符在炉灶中烧掉,收集了一捧灶灰和符灰,调了一碗黑乎乎的水给那宫女喂了下去。
之后就告辞了,说等着灶王爷显灵就行了。
姜沃:……确实是,这要能治好疟疾,只能等神仙显灵了!
这种治病方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姜沃不知最高级别的二凤皇帝得病,尚药局的奉御会不会也这么办,但她知道,自己的级别得了重病估计也是这个待遇,于是非常珍爱自己,远离疾病。
好在这宫里宫女代代相传,有些管用的简单草药方,一般风寒,喝点草药都挺灵的。
毕竟风寒这种小毛病,最要紧的就是调养的好,不拖成重病久病入了肺腑。
见姜沃为风寒精神紧张,小爱同学还特意安慰过她:因系统绑定一位宿主是有成本投入的,且投入还不算小,所以一般宿主身体都会得到强化,免得宿主‘非夺权性减员’,还没开始为系统谋取足够的权力值便‘嘎’了。
姜沃这个‘中人之体’,在系统里只是平平无奇的‘5’点。但其实比大唐人的平均体质好不少。
姜沃闻言放心不少。
系统这附加好处,就是姜沃最看重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万万没有错。
媚娘亲自看着炉子,见上头的药好了,就倒出来,细细撇了沫子,给姜沃盛了一碗,看着她愁眉苦脸往下咽。
直到检查过姜沃都喝尽了,媚娘才道:“我给你放下帘子,你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叫你。”
说着拿了片干叶子夹在方才看的医书里,准备起身出门散散心,也让姜沃好生歇着。
姜沃一时睡不着,就把这本媚娘从太医署借来的这本《集验方》拿过来看。
这本书很薄,也很大路货色——实在是好的都被娘娘们借走了。这里头只有些家常土方子。
姜沃很快翻完了,顺便录入系统中收藏起来。
看完后才闭目养神——旁的妃嫔,上到韦贵妃下到未蒙召面圣的才人们,学习医术都是为了讨皇帝的好,但武姐姐并不是如此。
媚娘昨夜也住在宫正司守着她,在外间看医书到深夜。姜沃迷迷糊糊起来问她怎么还不睡,媚娘就道:“多学点医道总是好的,有此技傍身,将来到了感业寺,那些姑子们待我也敬重些。”
当时就把姜沃的睡意都弄没了。
媚娘一贯是比别人聪慧而看的清楚的。
想来她已经明了,经此一事,皇帝的心思更不会落在后宫上了——只叫这些不省心的儿子们就给弄碎了心。
四年前,她尚且会莽到皇帝跟前去露脸,此番却不会去皇帝跟前讨好了。
媚娘言辞间,也甚不看好那些准备拿医道去博圣宠的人。
就皇帝目前的心情状况,绝对是发怒的龙,闲人勿扰状态。
武姐姐这是在安排去感业寺的后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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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认命,将来去感业寺了却半生吗?
媚娘想的比姜沃还要更冷静客观。
毕竟妃嫔入宫后,会有‘专业知识’丰富的医婆来讲解男女之道。让妃嫔了解,侍寝与生孩子是什么过程。在没有生理卫生知识教育课的当下,许多姑娘真是出嫁前才知道,怎么样的流程才能生下孩子。
不谙世事的闺阁姑娘,许多真以为男女单独呆在一个床上就能有小孩呢。就连很多没侍寝过的年轻嫔妃,若是内心羞涩,没有好好学入宫时的‘男女之道’,说不得也以为只要被皇上召见过,就总会有孩子。
但媚娘学什么都很认真,也正因具备了‘专业知识’,媚娘才越发清楚的知道,能面圣跟得宠之间是一道鸿沟,能得宠跟能有子嗣之间又是一道鸿沟。
皇帝年纪越大,这道鸿沟就越大。
只看徐婕妤得宠三年也没有子嗣就可知了。
而这次为了太子荒唐之事,圣人又气的吐了血……
其实媚娘一直是个自信甚至有点自傲的人,哪怕一直不得宠,她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可是,她也得承认,她本人固然是很好的,但运道不好也枉然。
将来大半生又该如何?
等媚娘停下脚步的时候,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兽苑门口。
她眼明心亮,已经看到马场旁一座观亭外,站着一个颇眼熟的小宦官。
是晋王身边人。
按说,不知道撞上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晋王在内,为了避嫌,她应该立刻走开,下回再来看小九的。
然而媚娘在门口只犹豫了一息,就走了进去。
这一刻她心里想起的,是她见到闻名掖庭的崔郎那一天。虽然她之后只与人谈论起崔郎的样貌,似乎那天全部注意力都在崔郎身上——但她心里其实对晋王印象更深刻些。
那是她第一回 见到晋王。
她分明看见了晋王望着她纵马时,眼里的惊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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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进兽苑后,只当没看到亭子里有人,径直奔小猞猁去了。与往常一样,在笼前蹲下,轻轻揉着猞猁的尖耳朵。
在她摸到第五遍猞猁耳朵的时候,就听到了有人停在身后的脚步声。
“它已然好多了。”
晋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媚娘才起身回头。
她行礼:“这都要多谢晋王。”
晋王看起来比上回要瘦了一些,神色也带着几分憔悴:可不是吗,太子闹事,皇帝生病,这些日子他也不会好过。
哪怕这样礼节性的笑着,眉宇间也带着抹不去的愁色。
媚娘略一踟蹰,便又略屈膝道:“还请晋王保重自身。”
李治点了点头,面容上的愁云似乎淡了些。
他对身边小宦官道:“去拿一提鲜肉来。”
小宦官跑了去,于是两人身边近处便没有闲人,只有远远的,亭子外候着的几个负责搬香炉坐垫的宫人。
李治与媚娘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他目光转向了小猞猁,说的却是与猞猁完全不相干的话:“其实今日,我原想去看太子哥哥的。但上回我去东宫,却被父皇亲自追了去,当场斥责一番,将我从东宫带走了。”
这事儿宫里知道的人也多。
太子装死了的突厥人,以刀割面后的第二日,魏王李泰直奔皇帝那去,晋王却是第一时间去东宫看太子去了。
李治正对着太子哥哥血呼啦次的脸(他不肯让人包扎)垂泪呢,二凤皇帝便龙行虎步亲自赶到了东宫。
太子依旧躺在榻上不肯动,皇帝也没有跟太子说一句话。
于是皇帝直奔还在榻前哭的晋王,拎起小儿子就走。在东宫外守着的宫人都是亲眼看见的,陛下脸色极差,进了东宫,不过片刻后又出来,还亲手拽着犹在落泪的晋王,不许他呆在东宫。
而圣人显然也迁怒晋王。不但亲自来带走了他,还责晋王禁闭三日。
魏王李泰听说后简直是乐开了花,要不是不合时宜,他就砍竹子来烧爆竹过年了。
经魏王一传播,知道此事的人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