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新设官职——巡按使,掌巡天下风俗并黜陟(升降)官吏。[3]
此乃代天巡视之要任!
而大唐第一位巡按使,也很快昭于朝野:天后赐尚方剑,令姜侯为巡按使,任巡天下十道三百六十州(三百六十州乃太宗年间划定,至今已有新增四夷之州,只是朝中依旧习惯以三百六十州虚称)。
何为尚方剑?
自汉起,御用之剑为尚方剑,臣与庶,除御赐外,皆不可用。
《汉书》中有记,臣子向帝王请尚方剑后,便可自行诛杀罪臣!
朝野震惊。
尤其是世家,何止是震惊,简直是如丧考妣:原本姜相也就在京城内行走,如今竟然要天下行走,四处‘祸害’去?
他们这些人的家族,在京城中尚且高人一等,何况在祖籍?自然有些‘山高皇帝远,我就是皇帝’的横行霸道事,这万一撞上尚方剑……
听闻姜侯不是吐血了吗?
怎么不好好养着啊!
*
“天后,不如让她好好养病吧。”
这句话王神玉说出来,自然与许多世家的心思不同,他倒是真为姜沃考虑的,才特意来劝天后——
“姜侯的性情。”他原来一直不肯改口,这次都特意改了。
“天后也清楚,若是身负官职必以公事为重,只怕不能留在孙神医处安养。”
王神玉来之前也思考过了:天后初摄政,又要推行新策,想要更了解大唐各道各州的情形,也是应有之义。
这巡按使的官职设置的也很巧妙。
但这人选可以换一换。
王神玉道:“不如令大理寺卿狄仁杰为巡按使?细察百官罪行,也是大理寺职责之一。”
虽说狄仁杰很能干,是他如今得力干将,但……他又没生病,也可以多做点事,让狄仁杰代姜侯为巡按使去。
却听天后道:“王相,此乃姜侯本心,我亦不能阻。”
王神玉只好叹息而去。
心道:既如此,自己只好在备旱事上再用些心,总不能让个病人巡到关中受灾之地,见事不协再带病操劳。
王中书令原就燃起的工作斗志,燃的更旺了一点。
第205章 出行计划
二月初。
冬夜。
姜沃正对着镜子用犀角梳梳发。
这一日,正是英国公的七七祭礼。
与姜沃前世家乡上‘五七坟’风俗不同,大唐的祭祀以七七为界。英国公的丧仪乃皇帝命礼部太常两处一并料理,自始薨到七七,皆设丧仪,有僧侣念诵经文。
《道枢·复卦》中曾记:“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
时人皆认定人有七魄,七日一祭,一魄散去,七七四十九日而魄散尽。
故而七七丧仪,便是送亡者最后一场。
姜沃梳发到底后,右手掬起一捧发丝看了片刻——青丝中掺着一缕细细的银白色。
这就是她的第一缕白发了。
不过这一缕银白不是今日才有,也并非这次受系统惩罚吐血所致。
而是英国公薨逝那两日骤然发现的,大约是伤感悼念之故。
当时姜沃看了看,也并未剪去这第一缕白发。
就留着吧。
因她头发生的厚,平时也可以将这一缕银白色隐进发中,至今也无人发现。
不,还是有人发现的。
崔朝端着一碗看起来内容就丰富到惊人的药膳进门,姜沃立刻很明确拒绝:“既然都是补品,你自己吃了吧。正好补一补。”
她是真的不需要补。
有句话说得好,权力就是最好的补药。对旁人来说,这句话是比喻,对她来说,那就是事实。
而且……姜沃不由看向崔朝。
灯下赏美人,是她多年来很放松的消遣乐趣,至今亦然。
然现在,她的目光不由就落在崔朝的鬓边,亦见一缕分明银白之色。这是大半月前她‘大病’那一场后才见到的。
不过,这缕正好生在鬓边的白发,与其余青丝分明不同的银白,并未破坏他的容貌,反而但给他的面容添了一丝很奇异的魅力。
甚至于,姜沃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颜控,直到见了这白发,才发现,自己可能也是白毛控。
然后又心中庆幸:好在崔朝的担忧痛心,是生出白发,而不是像辛侍中一样鬼剃头……
*
见姜沃死活不肯喝的样子,崔朝就只好自己喝了。
然后两人继续在灯下规划出行的路线图。
一张大唐的十道舆图上,已经画了不少各种颜色的圈和红色的行进路线。
崔朝捧着碗笑道:“现在这张图若是流传出去,可值千金。”
他说的绝不是虚指,就是实实在在的重逾千金——姜侯持尚方剑为巡按使之事,令京中许多世家、勋贵焦虑不已,纷纷想要打听‘巡视’的具体路线,想看看有无自己‘老家’。
可哪里打听的到!
唯一确定的消息便是,姜侯的第一站是去寻孙神医看病。但问题是……孙神医现在在哪儿,他们也不确定!
他老人家云游不定,每到一处又不会通知京中的世家。只会跟宫中帝后报备一下(以备二圣忽然有疑难之症需请孙神医亲至)。
这可给京城中簪缨之族们愁坏了——之前戴至德是怎么下去的?不就是因‘家人挟势勒索钱财’,他本人被连坐的吗?至今他还在周王李显处坐冷板凳呢!
前车之鉴在前,既然探知不到姜侯的具体去向,那只好‘防患于未然’,先约束下家人,免得连累自己。
于是纷纷写信给祖籍的族人(尤其是祖籍就在关中的世家、勋贵们),生怕被姜侯‘近水楼台先斩月’。
让族人们这两年皮子紧一点做人。尤其是最近半年,可千万别做了尚方剑下第一人!
那新摄政的天后,抓到首例(或者是前几例)典型后,肯定会重罚的。
姜沃也听闻了这件事。
可以说是,巡按使还没下去,但已经有了些‘风紧,扯呼(盗匪黑话:条子来了,快跑路)’的意思了。
崔朝咽下一勺药膳后,忽然又加了一句:“这张路线图,外头既然千金难求,那下回辛侍中若是再来家里,可一定要将图收好了,免得被他拿走卖了。”
提起辛侍中,崔朝语气还是甚为幽怨。
姜沃抬头笑道:“你还记仇呢?”记辛茂将根本忘掉了他们是一家子的仇。
崔朝点头。
姜沃忽然停笔道:“但你还真的提醒了我——一会儿你吃完后,再拿几张新的舆图,画个十张八张的假路线图,完全可以拿去卖一下。”
横竖他们用的舆图都是一块雕版印出来的,造价也不高,完全是一本万利啊。
别人这么想知道她的路线,怎么好如此不近人情,一点儿消息不透漏?
卖图的钱怎么花,姜沃都想好了:一半贴补城建署的科研人员,一半用来当路费,毕竟穷家富路嘛!
而且这一路上,又不止他们两个人带着婉儿——正好文成之前带给她的五十个女兵,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代天巡事是有风险的,虽说本朝才设‘巡按使’。
但自汉代起也有代天子出巡各地的官员了,历朝都不缺丧心病狂敢于刺杀‘巡视组’的地方黑势力——犯的事太重了,被查出来也是个死,还不如铤而走险。
故而姜沃也打算好了,不会每到一处都旗帜鲜明,准备有的地方以官方身份至,有些州县则隐姓埋名而至。
主打就是一个捉摸不定。
甚至连女兵她都已经提前分好了组。不然到哪儿都带五十人,实在是太显眼了。
*
崔朝喝完一碗补药,就去寻新舆图,准备明日开始兢兢业业‘造假’。
今晚,则先商议下真正路线。
“既然已经向陛下说过了,那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寻孙神医。”
说来,姜沃也觉得第一站去寻孙思邈很好,孙神医所在之处,必然有新医馆和女医馆——她最初绑定系统是为了健康,而在系统内兑换的第一本指南也是医书。此番出京第一站,先住一住大唐的医馆,也算是初心了。
“且孙神医正好就在江南西道下辖的江州浔阳县。”
是‘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江州。也是白居易写出千古《琵琶行》的‘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阳江。
姜沃用未蘸墨的笔在舆图上划过:“正好江州旁边,便是洪州。第二站洪州,滕王阁。”
洪州,即南昌。
亦是《滕王阁序》中‘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因洪州自汉代起,一直归属豫章郡,直到隋朝才成为了洪州,固有此名句。
而姜沃也不光是为了旅游看滕王阁——
“江南西道共18个州,咱们到的这两个州,正好是一个上州、一个下州,管中窥豹,便可知江南西道大抵情形了。”
大唐关于州的分级是按户籍数分的,并非地理面积。
五年前,朝廷刚重新划定了:一州内有四万户以上的人口(武德年间以三万户为限),便是上州,不足一万五千户,便是下州。
而姜沃将要到的这两州:洪州为上州,江州为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