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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相,善战者,未必擅教书育人。”
其实第一次听李文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裴行俭没在意。
他如愿进入军事学院,任【高等研讨院】的院长后,他又提交了副校长的申请。
之后才知道,文成也提交了。
有竞争,自然就要有比试。
其实裴行俭原本想着不争了:李尚书到底是李唐宗亲,也是曾经平定吐蕃的女将。
若是圣神皇帝点了她为副校长,一来可以安抚朝上旧臣,二来他也看出陛下想要培养更多女将女兵,那李尚书为副校长,似乎更合适。
但是,圣神皇帝没有直接任命,而是让他们两人回去各自准备一堂课,讲给宰相和六部尚书们听,让重臣们公投来选。
圣神皇帝还道:“裴卿,李卿,朕手里也只有一票。”
这就把裴行俭的好胜心给激发出来了。
既然能竞争,他就好好争一争!
甚至裴行俭还特别认真跟圣神皇帝算了下账:“陛下,臣还有一事。”
“五位宰相,六位尚书,这是十一人。去掉臣与李尚书,是九人九票,再加上陛下的一票——十票的话,万一是平局如何是好?”
裴行俭算完,就见在御前的大司徒笑道:“裴相忘了?乐城郡公自然也有一票!”
正正好好十一票。
裴行俭放心了,当即回去通宵达旦地准备他的一堂大课。
虽说几位宰相除了他(刘仁轨已经不任宰相了),没有人真的上过战场。
但需知,宰相料理天下庶务,在军事上,哪怕不能真的上战场带兵打仗,也是通晓许多兵家常识。尤其是诸如辛相这等在户部多年的人,对军需后勤等事是很精通的。
于是裴行俭在夜色中奋笔疾书:《由突厥一战论兵家四势》
次日正好是常朝。朝会后,圣神皇帝召诸位宰相尚书至蓬莱殿书房。
裴行俭与李文成互相谦让过后,依旧是宰相先讲,裴行俭就开讲了——
“《汉书》中有云,何为兵家四势?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也。”*
“兵形势之言,其理多相通……”
“兵阴阳之言,顺时而发,如测候云物,推步气象……”
“正所谓兵家有言,鬼无遯谋,灵不藏用……”
……
裴行俭慷慨激昂讲了一个时辰。
何其漫长的一个时辰!
不过,姜握那天除了收获头疼外,也有其余很多惊喜收获:比如,她第一次看到王神玉满眼圈圈,没有听懂的茫然神色。
许圉师许相更是带着一种‘我是宰相,我有跟陛下一样的一票权,我不能睡着’的倔强在听。
姜握再转头看六部尚书,就见狄仁杰、娄师德两人面前都记了好几大张竹纸的笔记,看起来陷入了苦思冥想,大约都没注意到裴行俭停下来了。
但其余人,都是王相和许相的样子——
什么?裴相讲完了?
终于!
大司徒鼓掌了,快,咱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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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开学典礼。
观风殿内,裴行俭看向东台之上。
他只是被王相的戳戳给惹‘恼了’,实则在他听过李文成讲课后,对她成为副校长一事,毫无异议。
那是裴行俭第一次听李文成讲课。
正如他讲的是与突厥的一战,李文成讲的是在吐谷浑抵御吐蕃那一战。
而在李文成开讲前,她先把几张图挂在了墙上的金钩处。
看她这个举动,在场的宰相和尚书,不由齐齐看了看大司徒:真不愧是多年好友啊,这个发言前先往墙上挂图的习惯,真的很像!
待李文成挂完图,还没有开始讲,裴行俭的神色就已经十分专注了——
竟然有‘空心敌台’的构造图纸!
说来,裴行俭当时虽人在西域,但他忙于应对突厥,没有亲眼看到李文成对敌吐蕃那一战。
他只是听说,李大都护在吐谷浑等接吐蕃之城,都依托城池建了‘空心敌台’御敌。
今日,她竟然要讲敌台御敌战术吗?
很快,裴行俭就发现,李文成不是讲御敌战术,而是从怎么建造空心敌台开始具体讲起!
“空心敌台,其制,高三、四丈,阔十二丈。如有一百力工……”
“守卫要地,隔五十步到一百步便需建一座敌台,两台相救,左右而立。每座敌台应配备火药数目为……”
“诸位请看,这敌台中层空豁,四面皆为箭窗……”
蓬莱殿书房内,只有李文成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讲述着。这些她不需要看图,闭着眼睛也可以倒背如流的知识。
就是这一座座御敌台,让她军队中的伤亡数目,小的惊人。
裴行俭不知如何说清彼时心中的震动。
他看着李文成讲起了下一张图:上面画了许多小人,标注着每座敌台需要安排的不同种类的士兵和个数:负责调度的百总、副手,负责进攻的几组射箭手、火药手;负责安排敌台内的军械的辎重兵……
以及她们应该怎么样排兵布阵,如何进如何退。
每一步的教学都有图片,详细到恨不得手把手教着做。
裴行俭忽然懂了李文成的那句话。
善教者。
因此,他对于李尚书做副校长一点意见都没有。
倒是亲爱的同僚们伤到了他——
王相带头:“裴相讲的好!”顿一顿:“但我投李尚书。”
大司徒、刘仁轨等人亦然:“赞同。”
裴行俭:……这不是当年你们都争着要我的时候了!
裴相伤心到文艺了起来:果然,这世上的感情如沙,不但会被风吹散,还会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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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墙上还有训言?”
“这两句都出自陛下之手吧。”
说来,方才王神玉一进门就直奔裴相而来,此时戳完裴行俭,才有心思打量这焕然一新的观风殿礼堂。
就见,三所学校对应的区域,墙上各嵌着一行金色的字。
王神玉很确定,这只是金色的字,而非金子做成的字——这么大的字,若是纯用金子打成,辛相绝对要上谏的。
王神玉挨个看过去:
高等学校镌的训言是:“夫欲构大厦者,必藉众材,为国者亦犹是焉。”。[1]
军事学校的则为:“将者,兵者,国之所凭也。”
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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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荞虽然坐在高等学院的学生中,但她的目光没有从女校的训言上离开。
与高等学校和军事学校那两句话不同,周荞直觉,女校一句并非出自圣神皇帝之手,倒是很像大司徒素日之风。
做编辑多年,周荞对文字文风自然比旁人敏感些。
她长久凝视那句话——
吾等生为高山而非溪流,自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沟壑。[2]
没有什么文字与语言,能描述今日周荞心中的感触。
过去被迫于世家中做身不由己琵琶乐人的日子,早已经远的恍如前尘往世。
当年,大司徒带她离开江南西道。
她曾在滕王阁见到了第一份报纸的诞生。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出版署内。
如今她是考入高等学校,来学习‘新闻学’与‘传播学’两科的学生。
她将要学着如何更好的采访、写作、编辑一份报纸,如何更好的将信息准确而迅速地传播出去。
大司徒说过的:这上阳宫的女校,只是最初,是‘实验一号’(周荞还是去参观采访城建署后,才知道这个名词的)。
将来会如各地的州学、县学一样越来越多。
而关于这第一座上阳宫女校的建立,周荞已经一路追踪采访,攒下了许多底稿。
接下来,她会细细打磨这一系列的文章。
周荞决意:她要通过她的所学,让天下更多人知道,让更多原本如她一般的女孩子,知道是可以读书的。
可以过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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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声响起。
巳时到。
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