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宫正七上八下走出门良久,才忽然想起,她之前听宫中老人说过,大司徒年幼时为卫国夫人收养,起初……就是口不能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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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握从清晨时分坐到冬日的天光大亮,这才起身去陶姑姑屋里。
尹。念。
不会说话的女孩子,从前长孙皇后留下来的七品典正官位……
不管是她行事越来越出格的近些年,还是更早时候——总之,姑姑,她是知道的。
在来见姑姑前,姜握本来想了很多话。
然而在陶枳一见她神色就关切问道:“怎么了?看着怎么受了委屈似的?”后,姜握就把别的话都忘记了。
她走过去,伏在陶枳榻旁,未语泪先流。
“姑姑,我不是故意的。”
姜握觉得,代替旁人活下来的她似乎是不该哭的,但她依旧泪不能止,哽咽至不能再言。
陶枳怔了怔,然后就明白了。
她温和的抚着伏在榻旁孩子的发丝道:“我知道。”
“这怎么能怪你。”
这些年,陶枳与圣神皇帝,当然不会就此事交流,但她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直觉:之前她过的日子,比在这里要好吧。
既然说到了这里,陶枳反而更无所牵挂了,她温声道:“她也好,你也好,当今陛下也好,都是我心疼过的孩子。”
是一样的。她照看了旧友的女儿六年。但她也照看了‘姜沃’之后的几十年,看着她长大。
只是有一桩心事,她本放不下,又不忍问。
如今倒是可以问出来了——
陶枳想到不愿意离开长安的自己,最后搬回掖庭的自己。
这里就是她的家。
时人最看重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陶枳眼中都是担忧和关切:“好孩子,那你将来……”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姜握的脸庞,手指如同干枯的树叶。
陶枳凝视着她照看多年的孩子,认真问道:“你将来回哪里去呢?”
姜握被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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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这一刻浮现在姜握脑海中的,是她从前完全不愿、不忍回顾的一段记忆。
此时倏尔出现在脑海里,却十分清晰。
是她前世临死之前,妈妈在她耳畔的温柔低语:“好孩子,别怕,以后就再也不疼了。”
“你放心,妈妈会好好的。”
是怕她走的不能安心。
回忆似乎很长,实在只有一瞬。
姜握听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坚定,似乎说的是铁一般的实事。
她攥着陶姑姑的手,轻声道:“姑姑不用担心。”
“我回家去。”
陶枳目光中的担忧渐渐散去,有种空山雨后的安静,亦是回光返照的神采:“那就好。”
她再无甚可担忧。
“阿尹,薛则,还有从璧……她们都等了我很久了。”
“我也终于要去见皇后了。”
漫长的,近五十年的光阴后,她终于要去见长孙皇后了。
陶枳看了看外面长安的朝阳。
是冬日里难得极为晴好的一天。
太阳金灿灿的让人昏昏欲睡。
她闭上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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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攥住的手失去了温度,姜握才茫茫然站起身来。
这几日,宫正司陶枳的院外,其实一直有亲卫轮流值守。
今日当值的恰是聂雨点。
她见大司徒似一抹游魂一样缓慢走出卫国夫人的屋子,下意识就要往院内走。
然而却被旁边的人拦住。
聂雨点不由转头轻声疑惑道:“崔正卿?”
大司徒这般情态……必然是,卫国夫人已经走了。
崔朝神色寂然伤感。
他自然也明白。
“再等一等。”
不要现在进去。
不要现在去提醒她该按部就班的,为故去的亲人换寿衣、装裹、挂白幡、入殓……
就再等一等,再给她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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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握走到院中,停在杏树下。
数十年前,她在这里接过了学着宫规竹牍,接受了来到这里做太极宫女官的新的一世,然后她遇到了武姐姐。
她还记得,那一年春意极旺,太极宫中树木俱是青润叠翠。
金色的日光透过院中杏树的叶隙投下来,像是一枚枚金色的杏子。
她站在树下等姑姑出门的时候,用手去接这些杏子般的光点。
而今冬日正寒,枯枝无叶。
她仰头看去,见这株杏树比当年又高了许多。
从前姑姑告诉她,这杏树是隋初建立太极宫就有了。也就是说,她来的那一年,这杏树已然五十岁有余。
那么,如此算来,至今日——
树恰已百岁。
树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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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蓬莱殿。
皇帝久久凝视一道飞表奏事。
严承财入内后,很快又奉命出来,带着蓬莱殿的一众宦官宫人,开始撤年节下各色鲜艳装饰并金玉富丽之物。
在撤去一盏琉璃灯之时,严承财亦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拭了回泪。
他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大司徒的情形。
在那一日前,宫正司的陶宫正曾经将他请了去,给他塞了个荷包。
陶宫正语气中带了些不自知的担忧道:“姜典正是第一回 出门当差,若有什么疏忽,严掖庭丞多帮着周全照看一二。”
严承财收了银钱,一口应下来。
毫不夸张的说,他这一世的前程富贵,都是从那一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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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日,诸宰相亦奉召至蓬莱殿。
只听圣神皇帝道:“二月亲耕亲蚕礼后,朕欲巡西京长安。”
“诸卿佐皇储监国。”!
第351章 终南观星(告别章)
神都皇城。
严承财接过两封飞表奏事送至御前时,皇帝正在临窗遥想长安丧仪事。
她知从前姜握也并非没有经过师友故去,但袁仙师仙逝时是暂瞒了姜握,姜握只来得及去了一年后的祭礼。
而其余的丧仪,姜握也只去拜祭之人,这是她第一回 作为晚辈自行一一安排料理丧仪。
临丧哭送、告哀亲友,再有吊丧、行奠、起灵、路祭……
圣神皇帝想到在姜握离开洛阳前,她提前交给崔朝的另一道谕令,才稍稍放心一点:亦令长安礼部、太常官员随侍大司徒为卫国夫人治丧,一应所费皆出官中。
闻得严承财叩门之声,皇帝转身,取过两封飞表奏事来看。
她先拆的自然是姜握的。
这是一封《告哀亲友书》。
皇帝细细看了三遍,心生担忧:倒不是这封书信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就是一份按规制文体写成的告哀书,只是简短了些。
她便再去拆崔朝的飞表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