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姜玉阳问她,“你这一次来出这个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时代虽说在改变,但很多人的骨子里,其实都还保留着那最迂腐糟粕的一面。
周梨这个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很久没有一次说这么久的话了,一个人跟着七八个反对的人辩论。
好在这最后她赢了。
听到姜玉阳的话,咧嘴笑道:“我不怕,我也最有发言权,彼时我的未婚夫还在战场上那血肉阻挡着辽北的铁骑们。他们凭什么不能得到世人的尊敬?”
都已经拿性命去保家卫国了,却还不如那些个写几首酸诗就自诩为文人骚客的读书人,那么往后谁还愿意真心实意拿命去守着边境?
正好现在处处都在读书育人,往后最不缺的都是读书人,大家都去读书了,谁还愿意参军入伍?
她甚至趁着此机会朝姜玉阳说道:“其实,书院里完全可以另开一脉,建立一处军机书院来,那里头往后出来的,去了军中,少不得也是个前锋将军了。”
只不过那军机书院,也不是这样好进去,除了学识要过关,身体素质也要好,不然的话,那各家还不得将自己疏于锻炼的纨绔们塞进去。
反正读出来,就做了个前锋将军,听着多威风凛凛啊。
姜玉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如此一来,以后军中将士们的素质也在无形中就提高了,不但如此,那些所谓的文人们也不敢低再低看他们一分。”这种让他们从心底自发产生的尊崇,可比律例上写着强行规定的要有用多了。
他对于这件事情很上心,甚至有些激动道:“也不知还来得及不?我现在去找元先生他们去太常属商议,兴许科举后可以立马就开设这军机书院的考试。”若是大家都赞成,指不定过两日就能将奏折写出来递上去。
周梨万万没有想到,姜玉阳对此如此上心,见他就这说干就要干,马上要去找人,连忙追上去,“我的意思,不是招武状元。”
“我明白,所以我才说,再科举过后,咱们再开设一堂武科举,但凡能考过者,往后便是军机书院的学生,将来出来,少不得是要做个将军才行。”只不过这样一来,这入学报考的门槛就要设得高一些,比如得是乡试前多少名?
不然人会试殿试都考上了,只怕也不愿意去继续报考这军机书院了。
除非这军机书院的山长,是个身份极其了不得的人。
他脑子一转,顿时又看朝周梨,“我晓得了,等阿初回来,他来做这山长。”
周梨心说这姜玉阳是个懂得做行政的,白亦初本来因他爹霍将军,许多人看他就带着滤镜的,如今他自己又胜仗连连,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收复了那些被起义军和叛军们占领的州府。
救无数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即便现在没有霍将军那层滤镜,他已然是世人心中的救世大将军。
若是他做了山长,不晓得多少人要弃文从武投到他的麾下,做他的学生呢!
“那姜大哥你可得努力劝说大家,到时候我便是山长夫人!”周梨笑道,心里对于这还没有的军机书院充满了期待。
当然,不单单只是因为想做山长夫人,更为重要的是,野生将军到底是难以管束,军规自己都不见得能做到,有时候还要讲什么兄弟情义,纪律松散下,这样导致了下面许多将士没少做那欺男霸女之事。
也是正因为如此,导致了世人对于将士们的印象都极其不好,只差没有将他们同那山匪水贼并排在一起了。
而因为他们的素质低下,军中又没有受到上方的严格约束,做出这些不轨之事来,便让世人一下将他们用血肉换来的安平功勋给彻底抹去了。
“共勉共勉。”姜玉阳说罢,也劝着周梨早些回去休息。
周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心,不知朝堂上的百官们可是经得起这接二连三的新政推出。
远在秦州的谢离枯还不知道周梨和姜玉阳为了提高他们这些将士的身份而做了多大的努力。
如今他除了专心镇守着秦州边境,不给那龙玉半点进犯的可能性之外,这一得了空闲,就立马打着去支持金商馆工作的名头,快速乘船跑去安州。
反正只要听说莫元夕从鹭州来了安州,他就立马赶过去。
仍旧每次都要摘一大捧花仔细包好,送给莫元夕。
前几次莫元夕都当是本地的习俗,直至她对于这江南各礼节越来越熟悉,鸿胪院的官员们也到此处登记山民们的习俗和族别的时候,她才晓得,便是那最偏远的山里,都没有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习俗。
于是隐约有些猜到,这小弟弟莫不是对自己有意思?但旋即又想,应该不是,毕竟这谢离枯每次和自己见面,都是一板一眼,十分正经地和自己共商议着这金商馆之事,压根没有提过什么儿女私情。
而这一阵子,鹭州有崔家的推动和帮忙,几乎没受什么挫折阻拦,到了这安州,又有谢离枯帮忙周旋。
虽然后来莫元夕也听说了,他的帮忙方式是有些粗暴了,但好在没出人命,最后这结果也是好的,那纪唐州夫妻便都劝着,说人也是为了金商馆好,就是要说他的不是,也该这安州知州大人出面,不能是金商馆。
不然就有些不知好歹,不识好人心的样子了。
这样叫人寒了心,到了秦州人不愿意再帮忙了可如何是好?
而现在鹭州安州两地都已经完善,就连小镇子上的店铺们,也都纷纷去往了金商馆做登记,从今以后统一管理。
至于民间收来的货物,她也组织了一批,直接送往豫州去。
眼下到了这秦州来,只觉得此处也是江南地带,但民风却大大不同。这才将几个从馆主打发去秦州下面的县城先走访一回,了解了解当地老百姓们对于金商馆是否是有抵触之心或是意见等。
其实金商馆除了管着这天下的行商之人,且还会将他们的尾货都全部拿来手里,不会叫他们像是从前那般亏得血本无归。
至于这收上来的尾货,陈粮也好,过时了的布匹等等,都是付了相应的银钱与他们,并非是白拿。
而就现在为止,陈粮一般用来送往各处牧场去喂给牲畜们,试想那么多牲畜要吃,基本都没有什么过期的。
布匹则重新加工,或是捐赠给那些偏僻之地的穷苦人家裁剪衣裳。
反正一分一毫,没有浪费掉的。
这样看起来是不起眼,一些陈年旧货罢了,但这些资源最后都得到了合理的利用,并没有像是从前那样,各家只能等着过期腐烂后扔掉,白白浪费。
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反而做到了开源节流。
因此大部份商家,其实都是十分愿意加入金商馆的,且税赋还不高,虽然是规矩多了一点,稍微不遵守就会被查封,可能再想重操旧业就难。
但这何尝不也是为了保证消费者的利益而用来约束商家们。商家也是消费者,所以理论上,大部份人都是心甘情愿加入金商馆。
不过赌坊青楼这些地方,就难说了。
这些地方,也是莫元夕最为担心的,因此现在对于这谢离枯,也是抱着几分期待的。
不然就凭着他们这些人的嘴皮子,只怕磨破了,对方也不愿意执行,那最后就只能惊动州府。
可州府本身现在就自身都艰难,哪里还能分得出人来帮他们?尤其是有了鸿胪院自力更生的队伍做对比,莫元夕就更不好去找知州大人。
但他们终究和鸿胪院不一样,有时候的确是需要些武力。
因此这谢离枯就有了大用处。
她才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到驿馆,没看到人,而是先看到了驿馆门口那一大团长春花。
长春花这些日子她太熟悉了,总是从谢离枯那里收到,以至于她房间里的长春花从来没有断过。
而这会儿既然看到了花,自然也看
到了拿着花的谢离枯。
莫元夕上次见他穿着军甲,还是头一次见面,但那次的见面实在不愉快,他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地倒在石板地上的雨水里。
别提是多狼狈了,反正英勇二字当时在他身上是寻不到半点影子的。
所以眼下看到身穿着银色铠甲,腰间挂着双锏的他,一时竟然有些没认出来。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银甲之下的谢离枯,多了几分将军该有的威风凛然和肃杀,他整个人往那里一站,野狗都吓得跑出一两里远。
不过他一笑,英姿俊容也就展露了出来。
“莫大人。”送你两个字他都已经省略掉了,谢离枯直接将花塞给莫元夕。
“多谢。”莫元夕谢过,见他还穿着甲衣,便问道:“谢将军这是才从边境上过来?”
“是,刚好轮到我沐休,听说莫大人来了秦州,我立即就乘着船快快赶来城里,还没来得及换。”他笑着解释着,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傻样子。
也万幸这个时候已经入了秋,不然大夏天的还总是套着这样厚重的衣甲,早捂他一身的痱子。
莫元夕知道这些衣甲有多重,便建议道:“既是沐休了,要不谢将军先将衣甲换下来?”
“好。”谢离枯自然是没有拒绝,随着莫元夕一起进了驿馆。
等着他换了衣裳寻常衣袍出来,仍旧是笑得灿烂如星,不过开口就直接问莫元夕的工作进呈。
“与安州一般,可能需要谢将军的帮忙。”徐杨他们虽还没来,但莫元夕已经在这城中转了一圈,也就是赌馆那些地方有些难了。
毕竟不许放贷,这大大缩减了他们的收益,而且自古以来,他们赌馆里的另外一门营生就是这个,许多人都在靠着这放贷求生。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同意呢?
谢离枯听了,不以为然地承应了下来,“小事一桩。”
见他如此爽快答应,莫元夕也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自己是欠了这谢离枯大人情,一面想着他从边境河道上赶来,想来也还没用膳,于是便请他吃饭。
又将那屛玉县的消息传来与他问起:“谢将军可是收到了消息,如今屛玉县重修改律典,往后你们军中之人的身份,一下提高了不少,且听说还设立了军机书院。”又道这其中有着姜玉阳姜大人和他们馆主周梨的功劳。
可谢离枯听进了心里去,谁的功劳都没有记住,满眼唯独是这莫元夕携着笑的面容,心里则想她果然是有意自己的,不然军中好几万人呢,她怎么不去告诉别人,就专门亲自告诉自己呢?
还单独请自己吃饭,因此也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问她,什么时候成亲?是自己决定,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呢?还是一起商议?
一会儿又想,还是商议吧?不然回头她误会了自己,觉得自己不尊重她的意见可怎么办?
第141章
莫元夕看着眼前的谢离枯, 其实这个时候对他的改观已经很大了,觉得传言多有误,说他是个杀戮成性的莽夫, 可是他那一手好字,自己是亲眼所见,便是屛玉县那十二属正儿八经的文官们, 不知多少还不如他呢!
而且他又会打仗,还这样支持金商馆办差,从来都一丝不苟,也不像是自己记忆中那些莽夫们一样满嘴污言秽语,且有时候还能作几首气势磅礴的诗词来。
因此这个时候她是坚定地认为,果然老话不欺,字如其人。
他字写得好, 人也万般好。一时也是热心肠顿起, “不知谢将军家中还有何亲眷,可是订了亲没?”
她问这话,本意是想着谢离枯这样好,算得上是文武双全,那些传言对他于他本人实在是有所偏颇。
因此想要替他说一门亲事,除去了金商馆里单身漂亮的小姑娘不少,那十二属里更是数不过来。
她就不信还没有一个能让这谢离枯瞧上的。
莫元夕问完, 也是满怀期待地看着谢离枯。
然而却不知, 这误会大了去,谢离枯将这话听进心里后,当时那心跳就咚咚地快速跳个不停, 心想这莫大人和自己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自己才想着和她商议婚事的事情, 没想到她就主动问起自己来。
但一面又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那书里说了,男人不能太上赶着,不然女人肯定不会把自己当回事的。
于是干咳一声,故作深沉起来,“早年江南水患,谢某双亲便不在了,那时候家中穷困,谁能瞧得上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忍心让闺女同我一起过那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苦日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抵也是想到了父母在洪水中挣扎求生的样子,眼睛里不禁也闪过丝丝凄凉之意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沙哑。
这让莫元夕忽然有些后悔,心中万分责备自己,怎如此唐突了?一面忙歉意道:“抱歉谢将军,在下绝非有意提起你伤心之事,只是瞧谢将军常一人出入,只怕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之人,所以有意与你许一门因缘,才问起的,你若心中介怀,就当在下今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谢离枯忽听得她着急又歉意的声音,竟然心生出些不忍来,忙收起那有些替父母难过,他们没能活到现在享福的惋惜,“不妨事,那些年,天灾频繁,贼寇四起,又有几家能安生团圆的。”
一面看朝莫元夕,试探地问道:“听闻,莫大人从小便在周家长大,那令尊令堂呢?”
莫元夕的过往,也就是周家那一帮人和芦州旧故们才知晓。
如今谢离枯所掌握关于莫元夕的消息,便只是晓得她还没成婚,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莫元夕想到人家都如此坦白地与自己说了过往,自然也是没有一点隐瞒,更何况她也挺喜欢这谢离枯的,觉得是个仗义又爽快的小弟弟,当是引以为知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