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个身体挂在车沿之上,一双脚晃悠悠的挣扎着想要踩地。
“完蛋了!”
姚守宁的脑海里,顿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拽着她手腕的手宛如钢铁,根本不是她的这点儿力量能撼动的。
她哪里还敢关门,深怕夹到自己的手腕,连忙就喊:
“别拉,别拉。”说完,又小声的嘀咕:
“我不跑就是。”
姚守宁的话中透露出妥协之意,那拽人的力量顿时轻了些,一道轻轻的‘哼’声从车里传出来。
抓着她手腕的手掌微微松开了些,却仍没有完全放——显然比起相信姚守宁的承诺,车里的人更相信自己的力量。
虽说少女的手被人抓着,上半身维持了前扑的姿势,但好歹腾空的双足终于落地。
温景随注意到了姚守宁与这位‘朱小姐’之间诡异的亲近,当车门被推开的刹那,姚守宁背对着他,他没有看到少女脸上露出的害怕之色。
但从姚守宁推门之后急于关门的仓皇举动,他隐隐看出了些端倪。
车门还未被彻底关上的时候,车厢里探出了一只手来,将姚守宁的手腕拉住,温景随脸上的笑意消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只手看得出来是养尊处优的,肤色雪白,手指纤长,但明显较寻常女子大了许多。
尤其是握在了姚守宁手腕上的时候,对比就更明显。
温景随觉得这一幕刺眼无比。
他强压下心中想要将这只抓握着姚守宁的手拉开的冲动,往前迈了一步,作出欲下台阶的姿势,同时目光飞快的往车内看了一眼。
只可惜姚守宁先前关门的动作太快,此时车门半掩,仅留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两兄妹站在温家的大门口处,离下方的小巷有数步远。
从他站的位置看去,只隐约能见到一个半卧靠于车内的人影,穿了一条及地的青色长裙,一头妖娆的黑发垂落在‘她’细细的腰侧,从身影看来,似是一位身姿相当绰约的美人儿。
——只是车门关了大半,看不清‘朱小姐’的脸。
“是认识的人吗?”
就在这时,温献容好奇的问了一句。
姚守宁硬着头皮,哭丧着脸转过身来,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抓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掌还没有放开,仿佛捏住了她的命脉。
她心中天人交战,双股颤颤,几欲想要将门强行关上,恨不能立即逃走——
但这位‘朱小姐’追到了这里,又点名找自己,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
若她一闹,说不准这人会借机出来,到时事情闹大,此人身份曝露,‘她’倒不怕丢人现眼,柳氏可能会觉得颜面无光,回头自己可能还会受一番斥责。
想到此处,姚守宁迅速收起内心逃跑的欲望,以一种面临苦难的心态,咬牙点了点头:
“是熟人!”
这句话止住了温景随想要过来的打算,他犹豫着了半晌,站在原地。
但他随即发现,她这一刻一扫先前有气无力的模样,变得鲜活了一些,显露出几分昔日活泼灵动的姿态。
车内的‘朱小姐’到底是谁?
他心中有些不安,微微皱了下眉,却并不愿将内心的隐忧说出来,增添姚守宁的压力。
“是熟人就好。”
温景随忍下了心中的怪异感,觉得自己总要想办法打听清楚这位‘朱小姐’的存在,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神色:
“既如此,你先去忙你的事,回头姚太太与我母亲那里,我跟献容会去说的。”
他半点儿都不去追问,哪怕明知心中觉得不对劲儿。
姚守宁松了一大口气,脸上露出感激之色,第一次觉得这位温大哥实在是个好人——奇怪的是,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有些不易亲近,难打交道呢?
“多谢温大哥。”
说完,她又飞快的推开车门,爬上了马车。
温献容还想探头来看时,她反手‘砰’的将车门关紧,把外头的注视全部挡住。
赶车的奴仆十分机灵的抖了抖手中的缰绳,马扬蹄而走,带动车轮发出‘吱嘎’的辄地声。
第175章 扮女装
马车从小巷很快驶出,温献容望着这车一晃一摇离去的影子,有些纳闷:
“大哥,你说这位‘朱小姐’是谁?”
她与姚守宁如此亲近,竟从未听闻过她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位好友。
温景随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定定的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那手不自觉的握成拳,许久之后又逐渐松开。
以他聪慧,一个念头已经涌上他心中,他没有回答妹妹的话,而是直到马车彻底转出小巷,马蹄声都若隐似无了之后,他才无声的叹了口气,看了妹妹一眼:
“‘朱’是国姓,赶车的马,看起来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亮,不是一般人家照顾得起的。”
温家也算官宦之家,与普通人相比,也算小有富余,但也养不出这样好的马匹。
与姚家有往来的朱家人,且家中富贵的,近来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便唯有长公主朱姮蕊而已。
可那位长公主已经五十多岁,且传闻之中,她膀大腰圆,有万夫莫敌之勇,抡得起大刀,舞得起长枪,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将才。
但先前马车上看到的那位‘女子’,看起来婀娜苗条,哪怕温景随只是透过车缝看了一眼,但也仍看得出来年纪应该是不大的。
长公主并没有女儿,她很晚生育,膝下唯有一个独子,姓陆名执,正是近来神都之中传来沸沸扬扬的——那位已经发疯之后喊着要跟狗成亲的世子。
只是可能吗?堂堂男儿,却以女子名义出街——不仅是以女子名义示人,先前那惊鸿一瞥,分明车内坐的就是一个女子。
一个出身尊贵的男子,如何能作女子装扮?此举不止离经叛道,且实在太失体统脸面。
温景随罕见的犹豫了片刻,最终仍是按捺下了内心的疑惑,觉得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一点。
他沉默了下去,温献容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满的小声念道:
“说了两句,也没说出到底是谁……”
两兄妹说着话的时候,另一边那辆已经行驶出小巷的马车之上,姚守宁战战兢兢的坐缩在角落,老老实实的面对坐在她面前的人,满脸压制不住的惊恐之色。
那位传闻之中已经发了疯的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此时正穿了一身女装,宛如一位绝代佳人,正神色冰冷的盯着她看,眼神有些不善的样子。
双方对峙半晌,姚守宁因为紧张而小腿都有些发麻。
她偷偷缩了一下脚尖,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以免引起这位世子注意。
哪知她刚一动,鞋底蹭着马车木板,发出响亮的‘悉索’声。
那位先前冷眼看她的女装大佬身体一动,姚守宁顿时双手抱头,脑袋像是鸵鸟一样埋进了曲起的双膝之间:
“别打我,别打我!”
她惨叫连连,赶车的马夫却仿佛像个聋子,对车内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车辆平缓的驶离温家,姚守宁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干了一桩蠢事。
这会儿车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救她的命。
她与这世子打了几回交道,兴许是驱赶‘河神’的时候两人曾经共同冒险,让她对这位世子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心。
如今自己与他同处一车,外面是他的人,当日北城门处,他丢了这样大的脸,神都如今传的是他疯名。
从他身穿女装来看,这位世子怕不是彻底疯了,他要是暴起打人,自己找谁救命?
陆执看着抱了脑袋惨叫的少女,气极反笑:
“闭嘴!”
他一声喝斥,姚守宁的喊声顿时消失。
她埋在膝盖间的脑袋偷偷动了动,像是想要抬头看他,陆执冷冷道: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这话音一落,姚守宁终于是动了。
既然他能清晰的说出完整的话,显然这位世子已经恢复了理智。
虽说北城门丢脸一事令他极有可能处于失控的边缘,可只要他清醒了,至少也是可以沟通的。
姚守宁心态乐观,抬起了头来,双手还捧着自己的头顶,壮着胆子盯着他看——
半晌之后,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你,你这样打扮挺好看的……”
凭心而论,陆执的长相确实极美。
一双丹凤眼眸光流转,本就雌雄难辨。
此时他身穿女装,平日束了一半的头发放了下来,梳成女式的简单发髻,乌发团绕之下,那脸庞更是精致,衬得他唇红齿白,似笑非笑间更是艳色逼人。
“……”
陆执沉默了半晌,姚守宁有些不妙的察觉自己的恭维并没有令他通体舒泰,反倒使他怒气值直线上升。
“我也不是说你好看……”她暗叫不妙,平时那些哄柳氏手到擒来的字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她急恐交加,眼泪汪汪:
“你先不要凶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这位自小性情沉稳、冷静的世子终于维持不住淡然的神情,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不要装可怜!不准哭!”
姚守宁的退路被他两句话堵死,眼泪逼回眼眶,过了半晌,她问:
“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他长发如瀑,妖娆散于身侧,穿了一件加了不知多大码的女装,最重要的,是他本该一马平川的胸口处,不知塞了什么东西,此时竟鼓鼓胀胀,看起来十分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