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也是像之前他对她一样,把衣袍扔给了他的心上人吗?
看来他偶然展现出近人情的一面,皆是来源于他的那位心上人。
乔时怜不知为何觉得心头微涩,双目也随之黯然了几许,却听苏涿光嗯了一声:“嫌脏。”
她回过神,分外不解:“脏?”
苏涿光眉心紧锁:“别人碰了,脏。”
乔时怜低头盯着自己被他攥在手心的衣角,“这,这…谁还能…轻易碰到你……”
她信她那时所见,当然是因为她知晓苏涿光的脾性,若他不愿别人碰他,那女子根本没法接近他,更谈不上与他亲昵。
故那女子定是他的心上人,他出于自我意愿才和其相拥。
苏涿光面有不耐:“喝多了,没留意。”
乔时怜瞧着他确实和平时大相径庭,旋即她试探性地问出口:“你不是之前还…和心上人花前月…”
但话还未完,她便被苏涿光强行拉回廊下坐着。
接着她只觉眼前一花,他蓦地躺下,卧在了她腿处。
他阖上眼,嗓音疲软:“有些困,借你靠会儿。”
乔时怜:“…?”
“苏少将军,这似乎于礼不合。”
他这何止是靠?他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腿作枕而卧,此番她只需稍稍往下垂眼,便能把他的脸尽收眼底。
往常因他生得身量高拔,她时时扬起脸才能看清他的神色,更多时候则是不敢与之正视,如今他以如此角度供她任意探看,好似那藏于水面下的冰山向她露出了其原本面目。
苏涿光对她所言不为所动:“不会有人来的。”
言下之意,就算不合礼,也没人瞧见。
乔时怜:“……”
他怎么越来越蛮横不讲理了?
风稍起,挽起垂落的白紫藤萝,晃动的花影覆在他不设防的面容处。
那双惯于淡漠的眼未睁,连着剑眉舒然,往下分明的轮廓线由着泼洒的光晕揉得模糊,撇去了凛然如锋的冷厉,她生出异样的感觉。
“苏少将军。”乔时怜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苏涿光仍醒着。
她凝睇着他别于平常的样子,鬼使神差的来了句:“你喝醉的样子…真可爱。”
苏涿光:“?”
“乔姑娘,我只是喝得有点晕,不是痴呆了。”
乔时怜见他眉峰一挑,唇畔微动间道出的语气略有不满,她忙不迭续道:“我开个玩笑!”
少顷,她出神地看着苏涿光压着她的衣裙处的褶皱,喃喃自语着,“所以你不会觉得和我接触…脏?”
沙沙风声里,可听得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乔时怜悄然抬起手,指腹轻轻落在他眉眼、鼻梁,徐徐掠过。见他未有反应,她不由得心跳加速,做贼心虚般挪开了手。
却是缩回手时,指尖不经意触到那唇。刹那相接的柔软让她忆及那夜马车里须臾一吻,她不禁为之顿住。心神恍惚间,她忽觉腕处一热,低头发现是苏涿光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我…我不是……”
乔时怜紧张得结了舌,正欲慌忙解释,又见苏涿光只是拉下她的手放至其胸口处,未几便再无动静,一副睡得安然的模样。
乔时怜松了口气,瞄了眼自己被他抱住的手,嘟囔着:“这人怎么睡觉都不那么老实……”
罢了,自己和醉酒之人计较什么?
她静静望着熟睡的苏涿光,回想起之前身处长席边见到的场面,结合眼下他的反常,乔时怜很快得出了结论。
“看来…是太子故意让我看到那一幕。”
若那女子真的是苏涿光的心上人,他喝醉之时便不会有意来寻她,更不会扔掉和那女子接触过的衣袍。
如此看来,倒像是有人借苏涿光醉酒之时趁虚而入。若届时真闹出什么关乎失节之事,在此宫宴一众目睹之下,本就不省人事的苏涿光很难为自己开脱,只得为女子的失节“负责”相娶。
而自己先不论眼见了苏涿光另有心许,苏涿光如若娶了那女子,此后她与他之间就断无可能。这样的巧合,很难不怀疑是秦朔的设计。
不远处,树影婆娑下,季琛疾步而来,望着守在此处的风来急道:“可算找到你了,浮白呢?我问你浮白在…”
风来连忙打断,食指置于唇边,“季大人,嘘——”
他垂下首,压低着声对季琛道:“主子在歇息,有什么事我一会儿替您转达就好。”
季琛满面心切,他提着那酒壶至风来眼前,“这百花酿有问题!”
他方才离开长席之时,无意间窥听到那百花酿另有玄机。他匆匆回到苏涿光所在之处时,唯见一琉璃盏跌落在地,未有其人影。
“啊?”风来茫然不知。
季琛晃着酒壶,“我掂了掂,浮白喝了至少有两盏。但这百花酿,是昭月公主有意放在娘娘那里让我取的。我刚刚才知,这里头加了一奇草,可让酒在保持原有口感不变的情况下,使酒劲倍之!别说浮白了,找来一壮牛喂上一盏都能把之放倒。”
风来讷讷道:“难怪…难怪主子那会儿说他略有不适,让我守在这里不让别人进出。娘娘知晓后,也安排了宫人把守,劝阻欲进的宾客……”
季琛问道:“他现在如何了?”
风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在…在跟乔姑娘睡觉…”
季琛:“?”
他白日产幻了?风来说什么?说浮白在和乔姑娘睡觉?
他循着风来身后被遮拦一二的光景看去,唯见微风掠影,藤萝交织缠绕的廊下,斑驳的光点描摹出二人相拥而眠的模样。
季琛扬唇笑了笑,侧身拍了拍风来的肩膀,“我走了,好好看着,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搅扰了他们。”
苏涿光醒来时,见乔时怜仍保持着之前端坐的模样,但她亦是睡得昏沉,紧闭的眼下疲态彰显,被脂粉掩住的乌青若隐若现。
他坐直身,眼见她歪着头正要往旁侧的廊柱撞上,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放在廊柱处,由着她额角撞进了他掌心。
而后他轻缓抚着她的头,将之靠在了自己肩膀,不料她顺势贴了上来,抱住了他。
苏涿光身形一僵,垂眸见她只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入睡,且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
温香拂面,她于睡梦中,指尖肆意地在他身上抓来捏去,接着紧紧抱住他不愿撒手。
苏涿光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
未几,却听她口中呓语连连,幽咽堪堪,“我没有做过…我没有……”
梦魇了?
他略有生硬地揽住了她,把她圈入怀里。
旋即他觉她发抖得厉害,情绪尤为激动,他肩头处很快有着温热洇湿。
“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都不要我…”
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苏涿光默然良久才答了她的话,“我没不信你。”
她埋在他怀里,呢喃着声:“可我真的好疼…我真的好害怕…”
“苏涿光…”
她忽唤着他,沉沉低语似是叹息。
“嗯。”
苏涿光侧耳聆听着,但她再无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乔时怜趴在他怀里陷入安睡,未有异样。
苏涿光始才收回心思,扫视着周处。虽然他依旧因那百花酿的后劲头昏脑胀,但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现下他能够清醒地思考一些事情,比如那三盏就把他放倒的百花酿绝对有问题;又比如,他那会儿意识混沌时听到她说,她见着他在和他的“心上人”花前月下。
看来,那半道出现的女子确实心怀不轨,甚至极有可能是故意让乔时怜瞧见而对他产生误会的。
苏涿光思忖再三,把她抱起走出此地,吩咐着守在门口的风来:“去查今日接近我的那个女子是谁。”
“是。”
风来恭谨答着,又迟疑问道:“不过主子…这种事,不用猜也知是东宫那边……”
若是早些年,苏涿光被什么女子缠身倒还算正常,但自苏涿光冷面无情、不近女色的名声传了出去,京中有心思接近苏涿光的,皆保持着可远观而不可近身的原则。
故今日宴会里出现的,极有可能是东宫的安排。
苏涿光:“我知道是东宫。”
风来奇道:“那为何…”
苏涿光敛下眼注视着怀里的人:“我要她知道。”
-
暮色初歇,瑶光宫偏殿内,苏涿光把乔时怜放在美人榻上正欲离开时,察觉那不安分的手又再抓住了他的指节。
苏涿光:“……”
索性他回身坐于榻边,由着她如此。
乔时怜梦见,自己又回到前世身陷失节风波时,她抱着母亲苦苦哀求,不愿饮下毒酒。
可是不论她如何恸哭,对父母反复说那酒喝了会有多么的疼,说自己做鬼的日子多么难熬,他们都无动于衷。
她拼了命想要跑出府邸,却怎么也越不过那正堂大门。她的身躯似是被什么用力擎制住,如何也挣脱不得。
直至她见着苏涿光出现,听他说,他没有不信她。
她才抓着苏涿光,逃离了那个噩梦之地。
天地浮沉,骤雨瓢泼里,这是她唯一能抓紧的东西。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心握住的温热抱入怀,想要捂着、护着,却一瞬觉察那东西陡然抽离。
一旁的苏涿光尚是独坐冥思时,而见她蓦地拽着自己的手探往她衣襟,触及那诡异柔软的短短须臾,他如受针刺,遽然把手从她怀里抽出,转过身背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