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辞从暗处缓缓迈步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眸中却是冰冷。
他声音毫无波动的解释道,“这盖头是集宫中最好的绣娘不眠不休五日制成,价值千金,这凤冠是从北明之初开始传到如今,上边掐丝扭金极细,与盖头容易勾住,若是强行拉开,东西便会整个损毁,你若是能赔得起这两样宝贝,便掀开她的盖头试试。”
齐微明从萧云辞的话语里听到了几分警告。
他蹙眉看着她那盖头下看形状便非常华丽繁复的头冠,知道萧云辞所言不假,只得作罢。
“昭言兄,今日你擅闯之事已经闹到堂前,孤会与众人说明是一外来登徒子为之,不会说你的姓名。”萧云辞淡笑道,“如今你这一身……可还要去喝喜酒?”
齐微明浑身疼得厉害,满身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想喝什么喜酒?他只得摇了摇头,“今日就此告辞。”
“那孤便让人送你从后门出去,免得被宾客们瞧见。”萧云辞说。
齐微明无奈,只得拱手抱拳,“多谢殿下!”
他便这样被太子府的守卫“请”了出去,虽说萧云辞说得客套,可那些守卫却是依旧狗眼看人低,一路推推搡搡,让他丢尽了脸,可如今他的把柄被别人抓着,若是被外边知道了他擅闯太子妃洞房,他便别想再娶什么京城贵女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狼狈的从破旧的小门出了太子府。
可是今日也并非没有收获……他确定了温凝的心意!既然是假意成婚,他便没有什么好醋的,只要静静的等着萧云辞将温凝休了便是。
至于萧云辞对温凝,他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
太子殿下的心思向来在朝堂之上,眼中从来没有女人,而且幼时他便与温凝在一块儿待过,当时温凝成天叫他姐姐,他也没什么反应。
而且萧云辞向来不会疼人,温凝与他在一块儿怎么可能快活?
温凝已经过惯了有自己宠着的日子,换个冷心冷肺的,才能知道自己的好。
瞧瞧方才萧云辞那心疼凤冠和盖头这两样东西的样子……他也不会心疼一下温凝,真是心中无女人的怪人。
齐微明嘴角勾起,回到自家马车上回府,放下了一肚子的心。
而另一边,洞房内,温凝心情却是有些低落。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可如今她却依旧觉得哪里变了,变得很奇怪,不是她变了,而是齐微明。
他明明说的话都与以前相同,可在看不到他表情只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温凝却发觉他说话的语气与以前不太一样。
他想的,真的与他说的话一致吗?如果一致,为何他还要执意娶周姑娘?
正在这时,温凝忽然发觉萧云辞不知何时忽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距离极近,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逃开,可背后便是墙面,她避无可避。
“殿下?”温凝下意识开口。
“凤冠极沉,脖子很累吧。”萧云辞这句并不是问句,而是笃定,他伸出手,撩起那盖头侧面一端,开始帮她拆解那被缠绕上凤冠的盖头。
温凝没有开口,却感觉到他的双手环绕着她,手指轻轻缓缓的,在她的凤冠上拨弄。
他仿佛极有耐心,动作很轻,温凝只听到他的呼吸声在自己的耳边,浅浅淡淡的,带着一股玉檀的幽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四下过于安静,安静的她有些犯困之时,陡然间——她面前一亮。
盖头被他猛地掀起,凤冠垂坠摇晃。
她霍然抬头,视线撞进了他的眸中,在他棕黑色的、惯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他不慎流露出的……一瞬间的惊艳。
第三十章
凤冠霞帔, 宝冠珠络,云薄绯裙,窗影摇晃。
绯红的衣裳映衬着温凝的脸,将她白玉般的面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她今日不同以往那般素净, 着了精致的红妆, 胭脂簇裹之下, 显得她唇瓣饱满如雨后花瓣,眸若秋水寒星, 似波光粼粼。
她仰头看萧云辞, 唇齿微张, 眼眸中带着一丝惊讶,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和视野惊到了一般。
萧云辞双眸与她对视。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再远一点, 便有宾客嘈杂之声, 那声音似乎距离他们很远很远, 仿佛将他们个隔绝在了某个特殊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里, 唯有他们二人。
温凝眼巴巴的看着他, 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口,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着萧云辞, 萧云辞却没有动。
只是他的目光却在动。
他的视线沉沉地略过她的发梢,拂过她的侧脸,撩过她的耳侧, 那些目光仿佛化为实质, 轻轻地抚过她的皮肤一般,下一瞬, 萧云辞却忽然伸出手,眼眸黑沉沉的,朝着温凝的侧脸触碰而去。
温凝顿时心中一紧,下意识要退后,却更紧的贴在了背后的墙面上,她只觉得他手指的微热忽然降临在自己的耳畔,若有若无的触摸,仿佛碰到了,又仿佛没有碰到。
那是他的手指尖,轻轻地将缠绕在她发丝上的金坠子摘了下来。
金坠子发出碰撞的响声,响声轻轻钻进她的耳朵里,一直不停地往里钻,钻到她的四肢百骸,令她浑身发麻。
“自己能摘吗?”萧云辞终于开口,字字句句皆是平静。
温凝陡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凤冠,赶忙说,“可以的。”
她一开口,却发觉自己声音发着软,在这安静的厢房之中,透出一股不清不白。
温凝窘迫的缓缓垂眸,不敢再直视他。
萧云辞终于退开一步,声音如往常一般平静,略带几分冷淡与克制,“宾客那边还需我出面,你在厢房中休息,不必刻意等我。”
“嗯……”温凝乖巧的朝他行了个礼,“殿下辛苦了。”
萧云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侧身离去。
听着厢房门关上的声音,温凝大大的喘了一口气,缓缓挪到厢房中的梳妆镜前,看着面色极不自然的自己。
镜中的人一身金红,妆容艳丽,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女子的娇媚。
她手指发颤,缓缓的解下头冠,小心翼翼的摆在一旁。
若是按照规矩,应当是洞房合卺酒之后,由丫鬟进来替她梳洗卸下头冠,如今既然萧云辞首肯,她便也不管那么多了。
看着那头冠上的金坠子,放在一旁之后还在摇晃,温凝的意识不由得飘回了方才……
方才萧云辞因为要解开盖头与头冠,距离她着实太近。
温凝想到他略沉的呼吸与那一瞬间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喜帕。
她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不得不说,成婚一事,作假着实是很难,原本没有什么干系的人,却要行这些亲昵之事,实在是令人尴尬又窘迫,萧云辞不苟言笑,更是让她紧张不已。
无妨。
温凝朝着镜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今日过了就好。
婚后,太子每日自会忙碌朝堂之事,自己也要做好这太子妃,联络各方做好应做的一切,到时候大家都忙,自己一日下来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见着萧云辞。
太子府,宾客云集,气氛热烈。
萧云辞一身喜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一回应众人。
周尚书也在人群中,萧云辞主动去敬酒,周尚书受宠若惊,笑着问。
“殿下,听闻今日后宅有歹徒?可捉住了?”
萧云辞淡笑一声,“多谢周大人关心,是位登徒子,不知何处来的,一直潜藏在后宅。”
“太子府空置已久,恐怕会有些歹人潜藏,太子殿下一定要小心才是。”周尚书感同身受一般,“那歹人现在如何?”
“已捉住打了一顿,从后门扔了出去。”萧云辞淡淡开口。
“殿下还是太过心善,擅闯洞房的登徒子,这样的人,光打一顿怎么行,一定要严惩,好好地严惩!”周尚书看萧云辞眸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听闻贵府也有喜事了。”萧云辞说。
“是啊,小女偏爱,身为父亲,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去了。”周尚书叹了口气,“她开心就是了。”
“养女不易,周大人也小心才是。”萧云辞朝他举起酒杯。
周尚书一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莫名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的。
随后,诸位大臣一一上来敬酒,萧云辞酒量不错,一杯连着一杯,面色依旧,半点没有微醺的模样,倒是将那些朝中大臣喝的东倒西歪,都有些不胜酒力。
于是他便发觉人群中总有形形色色的视线,特别是那林翰林大人,那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似的。
萧云辞淡淡一笑,端着酒壶,朝着林翰走去。
“林大人。”他端起酒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今日是孤大喜之日,曾与您有些误会,正好在今日与您赔罪。”
林翰惊得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端起酒杯。
等萧云辞将那满杯的酒一口喝尽,林翰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啊,哪里的话,太子客气了。”
他方才正伤心,想着宁宁便这样嫁给了萧云辞,虽然是假的,但是这排场这流程,哪里都像是真的,令他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心中便如同嫁女儿一般难过,差点又要抹眼泪。
他与其他人也聊过,众人都是心情复杂,并表示日后一定死死盯着这太子,若是他将宁宁欺负了,或是出去与其他女人鬼混,他们绝不给他好果子吃!
于是林翰方才一个劲的喝闷酒,一杯连着一杯,一边喝一边恶狠狠的盯着萧云辞,却没想到萧云辞居然会主动过来示好。
“温凝是温大将军独女。”萧云辞声音不似平日里那般的冷淡,与林翰对话时,竟仿佛有几分醉意似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幼时有缘见过大将军风采,着实令孤向往之,只可惜,‘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林翰听到这一句,胸口一股热流,眼眶也红了,死死地盯着萧云辞。
萧云辞倒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
“娶温凝,孤确实需要些倚仗。”萧云辞深深地看着他,“温凝应当与你说过此事。”
林翰嗓子发干,他绝没有想到萧云辞居然会在今日与他提起这件事,并且这么直接。
“鞑靼之乱,孤必平之,温凝,孤必护之。”萧云辞声音不大,也并非铮然起誓,他说得仿佛随意,却狠狠的砸在了林翰的心里。
当今皇上,耽于享乐,骄傲自满,如今北明乱象,百姓穷困潦倒,哪里还有力气去平外乱。
他们这些人从战场上回来,想方设法扎根于朝堂中,便是想从根本上改变现状,才能壮大北明,为大将军复仇。
可上不作为,他们这些下臣,又有什么能力能改变现状?
多少年的苦闷与无措,在听到萧云辞这一句话的时候,便如死水之中被投入了一块石子,“噗通”一声,随即便是涟漪荡起,心被扰乱,被撩起宛如当年上战场一般的激情。
林翰深深地看着萧云辞,端起酒杯,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希望殿下,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