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顿时满足,转身去自己梳头,她用的是方才那同一把梳子,似乎毫不介意是他用过的。
萧云辞眼眸一动,缓缓朝她靠近。
“我来。”他捉住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玉梳轻轻夺入掌中,然后轻轻捋过她的发丝,一梳到底。
温凝看着镜中萧云辞温柔的面色,忽然有种错觉……他们就像那真正的夫妻似的,互相梳头,夫妻恩爱,鸾凤和鸣……
她心中一颤,立马阻止了自己的思绪。
不可妄想,不可妄念。
她何德何能,能与萧云辞匹配……他是未来的天子,需要的是真正的高门贵女,而非她这个冒牌的天命签。
温凝冷静下来,待他将她的头发簪起,刚要开口说谢,却想起昨日她说谢以后他那突兀的动作,不由自主脖子一缩,却是学乖了,不敢轻易感谢他。
萧云辞放下梳子,手指尖依旧残留着她的绵软和香甜气。
他手指不动声色的搓了搓,让车夫一会儿找到驿站便下来整顿,话音刚落,却见温凝的视线若有似无的瞥向他的小腹处。
萧云辞身子微微一僵,将那毛毯扯在身侧,不动声色地挡了挡。
温凝有些疑惑,她刚刚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他的腰腹处突兀得很,萧云辞随身带了刀吗?
那刀不长也不短,倒像是西域的短刀似的,支起来颇有些吓人。
她不由得想到幼时他在风雪之中满身血迹的模样,她记得那时他手中用的就是一把短刀,也是近乎于小臂那么长,锋利至极,见血封喉……原来他从来刀不离身。
温凝也不敢问,心中默默想着,顿时有些畏惧之意。
不愧是在腥风血雨的宫中活到现在的太子殿下,防人之心果然是名不虚传。
第四十章
萧云辞见温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干咳两声道,“先不必整理毯子,我有些冷。”
温凝关切问道,“殿下不舒服吗?是昨夜着凉了?”
“嗯。”萧云辞神情颇有几分慵懒, 风吹起车帘, 阳光半明半暗的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将他的一张面容塑刻成近乎完美的雕刻品。
温凝心中微微一动,立刻挪开了眼神。
不过多时, 马车车队在靠近宜州的驿站停靠。
此处轻易便能看出也是受了水患的影响, 附近的土路上全都是泥泞,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就像是河水中的污泥蔓延到了此处,湿哒哒的黏糊糊的, 令人浑身都不舒服。
驿站旁的几棵树也像是被水冲击过之后的模样, 歪七扭八, 断了好几根大树杈, 横在路旁。
众人看到驿站旁有一口井, 立刻前去洗漱,队伍里的大多是男子, 大家也都不讲究,寻着水井便想要直接舀水冲洗, 可第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舀起井水便是惊愕喊了起来,“这井水怎么如此浑浊?”
此处驿站的驿卒赶紧迎了上来,惶恐的解释道, “大人, 实在是没办法啊,这大雨连日的下, 山洪加上洪水,连井水都污染了,我如今在用水之前都要用器皿盛水静至再用,用来喝的水必须要烧了才行,诸位大人、老爷,大家千万别饮生水。”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担忧,张应河走向那驿卒,客气问道,“太子与太子妃殿下还未梳洗,驿站可存有净水?”
驿卒赶忙点头,“有的有的,不过已经不多了,两人用尚可,这么多人肯定是不够。”
“好,多谢。”张应河抱拳道。
驿卒接待京城来的官员也不少,知道能随太子殿下出行的恐怕都有些地位,此人却彬彬有礼如此客气,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大人不必客气!”
这番话都被下了马车的温凝和萧云辞听得清清楚楚,温凝便看着其他官员随意用帕子擦了把脸,有的甚至用的污浊的水,她顿时蹙眉,有些心疼。
这污水若是入口,定会生病。
不过多时,那驿卒端上了一盆净水,朝着萧云辞与温凝恭恭敬敬行礼,有些惶恐道,“这水着实不多了,太子殿下……”
“足够。”萧云辞缓缓颔首,“多谢。”
驿卒见堂堂太子殿下居然如此客气有礼,顿时激动地面上泛红,在一旁守着准备伺候。
“爱妃先来。”萧云辞看向温凝,“我不必用多少,你尽管用。”
温凝颔首,然后说了声,“殿下稍等。”
说完拎着裙角踩着泥泞一浅一深的来到马车前,上去拿了两样东西下来,众人一看,竟是一个小巧的青花瓷杯和两张丝绵的帕子。
温凝先略用水冲洗那瓷杯底,然后舀了一杯水,避开人群漱了口,再用其中一块丝绵帕子沾水擦了面,刚好将那一小碗水用完。
萧云辞见她如此,眼眸中露出几分柔和之色。
水不多,她用丝绵帕子擦得用力,脸上还有些泛红,脸颊也尚且有些湿润,她拿着瓷杯回来,将另一块丝绵帕子递给萧云辞,“殿下……”
她忽然怔住,想到自己是太子妃,此次又未带随侍,便又收回了手,重新舀了一碗水,轻声道,“臣妾伺候殿下梳洗。”
“出门在外不必拘礼,孤自己来。”萧云辞淡淡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和水,与她一般稍稍擦了擦。
温凝见此,看了一眼萧云辞,仿佛在请示什么。
萧云辞读懂了她的眼神,朝她缓缓点了点头。
温凝立刻笑着转向张应河,朝着车队的其他官员道,“大家都用这净水吧,一人一杯水,足够的。”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未想到太子妃居然会将这么宝贵的东西给大家一起用,皆有几分惊愕。
他们不是没有跟着皇亲国戚出行过,莫说是太子殿下,就连普通皇族,都是一幅上位者的尊贵模样,他们用的东西,即便倒了扔了,也不会赏赐给旁人。
张应河看着温凝,眼眸中露出骄傲与欣赏,他见旁人都不动,便主动上前一步,接过温凝手中的瓷杯,大声道,“多谢太子妃殿下!”
一旁的萧云辞听到他这突兀的声音,浅浅扫了他一眼。
张应河却假装没看见。
温凝有些感激张叔配合,听了这话又有几分尴尬,哪有只谢太子妃不谢太子的!张叔这是故意的。
他对萧云辞还有这么大的意见么?
她赶忙道,“不必谢我,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张应河手上动作一僵,看着温凝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一瞬间温凝仿佛看到了一股股怨气从张应河的脑袋上冒了出来,他的每一个眼神仿佛都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未出嫁几日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好好的白菜就这样被旁人拱了……”
她赶紧躲开张叔的目光,躲到一边去了。
众人却都是满怀感激,他们方才有人用过那污浊的水洗脸,差点没吐出来,如今这净水虽然也有股淡淡的味儿,却比那污水好太多。
众人梳洗之后,吃了些干粮垫垫肚子便即刻启程,宜州不远了,他们拼命赶路,就是为了早些抵达,早些为那些灾民解困。
温凝与萧云辞上车之后,张应河便听到后边的官员正在面色严肃的说话。
“……即便如此,也是女子,出来恐怕不便,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想的。”
“新婚燕尔,哪里舍得分别,太子殿下将人带出来也实属正常。”
“可也要分场合,宜州水患并不是玩乐,吃不好睡不好,水都没得喝,哪里容得这样柔弱的姑娘家,更何况还是尊贵的太子妃殿下,病了怎么办?磕了碰了怎么办?……太子殿下怎么却犯了这样的错误?”
“我觉得这太子妃并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姑娘家……说到底,毕竟是温将军的血脉,兴许可以看看再说。”
“唉,拭目以待吧,实在不行,只能提前将她送回去。”
张应河若有所思,却并不担心什么,只淡淡的笑了笑。
车队很快便抵达了宜州,从驿站过来这一路,温凝几乎都在掀开车帘看外边,脖子都差点僵了。
外头的形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宜州此地本就湖网众多,贯江通海,为便于种植,此地多兴圩区,圩区内成片都是农田,土地肥沃,乃是富庶之乡。
圩区本就低洼,极易淹水。
此时,温凝看到道路两旁的圩区近乎全部被水淹没,目光所及之处近乎一片汪洋,里头还漂浮着原本已经种下的嫩绿水稻秧苗。
这是多少农民赖以为生的田地?
夏季正是水稻播种的时候,若是这大水依旧泛滥,今年秋收便成了大问题。
“殿下,各地稻米还有存余吗?”温凝小心翼翼问。
“有。”萧云辞看向温凝,声音沉沉,“但已不多,今年各地水旱灾频发,宜州本就是产粮重地,若是水患迟迟难以解决……”
温凝蹙眉,明白萧云辞的意思。
与鞑靼的战乱耗费了北明太多的积蓄,这些积蓄不仅包含粮食财务,还有人力。
前几年北明风调雨顺,看似有多年战乱也可以平稳维系,可若是天灾人祸频发……北明日后绝不乐观。
“不必担忧。”萧云辞看着温凝苦闷的模样,反而淡淡笑了笑,“我们来,便是处理这件事的。”
温凝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此次宜州受灾严重,全城几乎都被淹了,如今水已经褪去了些,却依旧是满城的泥泞,一股腥臭味四处翻涌。
为方便安排即将抵达的驻军与后续的粮草,众人没有在城中居住,而是驻扎在城外的高地。
这片高地可以安置更多的人,后续便有城中塞不下的灾民会被安排到此处。
他们抵达时,高地上已支起了棚帐,用于囤积赈灾粮的大棚子也已经搭好,温凝下了马车,便与萧云辞一道,被知州大人引至最大的那间大棚帐之中。
“殿下,不如还是住在下官宅邸去吧,那儿虽然也被水淹过,下官却已经差人打扫干净了,如今住起来宽敞又舒服,比此处舒适不少。”知州劝道。
萧云辞看了一眼温凝,温凝赶紧摇头。
“不必麻烦,就在此处,便于处理公务。”萧云辞道,“你府邸内若是还有地方,不如多安置些无家可归的灾民。”
知州赶紧应声点头。
宜州一堆事情等着萧云辞去下决断,温凝不便参与,萧云辞便安排了两名护卫跟随她,临行前,他嘱咐道,“你可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力即可,不必太累。”
温凝立刻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她顿了顿,开口道,“殿下注意身子……别累着。”
萧云辞心中一动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急着要走,却似乎仍旧不放心,给一旁的护卫递了个眼神,护卫神经一紧,立刻俯身行礼,萧云辞这才匆忙转身,带着剩下的护卫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