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火光,不好睡。”萧云辞语气平静,“我也有话与你说。”
温凝忽然想到,自己的白日里的事情也有些想与萧云辞说的,便咽了口唾沫,缓缓地扭动着换了一边躺着,一转过身来,她便发现萧云辞也面朝着自己的方向,心中蓦然便是一紧。
他面容被火光映照着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暗淡,眼眸半眯着,有几分慵懒和随意,与白日里看起来气质完全不同,仿佛从神坛上缓缓走下来,用神仙的面容亲近的与她说话,没有半点疏离感。
“下午在高地如何?”萧云辞语气正经,半点调笑也没有。
温凝心情略松,萧云辞便是如此,这些事务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他如今躺着放松,所以觉得他慵懒随意,其实他心中所想大多还是关于这些灾民与圩区的大水吧?
“很好,许大人很配合我,我们一道将灾民都安置好了,灾民很稳定,看起来对这些安排非常满意。只不过治疗瘟疫的大夫似乎并不善于诊断,恐怕要另请高明。”温凝缓缓眨了眨眼,认真抬眸看着他,“殿下觉得呢?”
“不错。”萧云辞眼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与欣赏,“第一日能做到如此,已经很不容易,很累吧?”
“还好,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大家都很照顾我,我说的话他们也都配合。” 温凝浅浅一笑,认真看着他,“若不是太子妃的身份,我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不必妄自菲薄。”萧云辞语气平淡,并非刻意夸奖,仿佛只是在阐述简单的事实,“幼时可有随温将军出去赈灾?”
“没有跟着去,爹爹不带我去,说是太危险。”温凝轻声说,“不过爹爹回来之后将那些当成故事说给我听了,有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还有因为吃不上饭易子而食的事情。”
“温将军居然与你说这些?”萧云辞略感意外,“害怕吗?”
萧云辞的声音愈发平和温柔,“害怕吗?”三个字便如同温柔的大哥哥靠在她的身边,轻声询问她的感受。
“嗯。”温凝点点头,心中却蓦然升起一丝淡淡的安全感,仿佛只要萧云辞在,她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是有爹爹陪着,我便不怕。”温凝眨了眨眼睛,仔细看着萧云辞。
黑暗中,她黑白分明晶莹水润的眸子就像晶莹的黑珍珠,含着一股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光华。
“我只想,像爹爹一样……为大家多做一些事情。”温凝轻声说。
“好。”萧云辞声音温和,“以后尽量带着你行事,你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
温凝只觉得胸口有一股热流涌向大脑,她惊喜道,“真的吗?”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萧云辞淡淡一笑,垂眸看着她,“不信我?”
“信,我信。”温凝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却仍旧满眼笑盈盈的,“太子殿下金口玉言。”
萧云辞眼眸深深看着她雀跃的模样,棕黑的眼眸映着外头的火光,显得灼热又妖异。
他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时,那妖异感已消失,再看时已经找不到任何情绪的痕迹,他语气淡淡,“并非对你特殊,若你是我部下,我一样用你……你行事缜密,能多方考虑,手段温和令人易于接受,只单单这些,实际上已经已经高于不少只会闷头写文章的年轻官员。”
温凝闻言,却像是受到了更大的鼓励,眸光盈盈间有几分感动。
“多谢……殿下。”
这句话便像是一股暖流入了她的心,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过类似的话语。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生来便是齐微明的妻子,便是齐国公府的媳妇儿,她要学的,是琴棋书画,管家之道,日后主持中馈,做一个配得上齐国公府的高门贵女,然后为齐国公府开枝散叶,让齐微明能够光宗耀祖。
这是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人生,她应该满足。
“我……我其实一直很羡慕昭言。 ”温凝轻声说。
“我知道。”萧云辞应声道。
温凝一愣。
二人双目对视,萧云辞声音浅淡,“他不懂你。”
温凝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手指缓缓捏紧,头皮有些略微发麻。
从没有人……从没有人这样说过,被一个人看穿居然是这样的感觉。
他为何……他看出来了,他居然能看出来?她被看穿了,不,是他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是了,他是萧云辞,林叔所说的多智近妖之人,恐怕也只有他,能透过这些看似完美的表象,看出她内心悄悄渴望的东西。
温凝脑子一团乱,心情也极度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她心中暗自雀跃,却不敢表露。
却听他接着说,“并非诋毁昭言,而是个人所见,可能冒犯,却出自真心。”
萧云辞声音浅淡,仿佛在简单的阐述他所认为的事实,“昭言很好,可他与你所见恐怕不同,温将军之女,岂能困于深宅。”
温凝眼眶发热,手指紧紧捏着衣料,她却没有发现,二人的衣裳早已重叠在一起,她捏着的是萧云辞胸口的衣裳。
“殿下英明。”她声音细细的,却带着股韧劲儿,“我只望,不辱爹爹威名。”
萧云辞垂眸,眼角余光看着她温软的拳头在捏着自己里衫默默使劲,可爱至极。
他强忍着想要将她摁在怀里的冲动,缓缓道,“不困的话,再聊些别的?”
“好,殿下可以跟我说说宜州其他地方的情况吗?”温凝轻声问,“还有您打算如何处理圩区的水?如今我还没想到好办法……”
“好。”萧云辞缓缓动了动,气息与她相汇,二人并肩而卧,面朝着面,温凝稍矮些,面容正对他的脖颈,稍稍仰着头,认真听他说话。
从宜州忽降大雨之前的情况,人丁分布,以及圩区的农民情况,到灾后的情况与损失,温凝一开始听着还精神,还会与他说些今日的事情,可萧云辞说起这些话,语气毫无起伏,冷静而平淡,便像是那书院的夫子对着书本念课文。
再加上他声音好听又温和,温凝今日累得够呛,很快便有些犯困。
萧云辞看着怀中人,她眼皮几乎撑不住了,可是又很想接着听,于是她过一会儿便悄悄的掐自己手指,勉强把自己弄醒些,可不过多久她沉重的睫毛便仿佛压住了眼皮,眼皮千斤重似的,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极为绵长。
“宁宁。”萧云辞声音悠缓,带着几分笑意,“睡着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毫无意识般的轻哼,随之而来的便是她悠缓而轻软的呼吸声。
他抿唇笑了笑,轻轻伸出手,轻之又轻的将她缓缓搂入自己的怀中,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如绵云一般轻而软的吻。
她已累极,加上方才萧云辞的话,显然更加深了对他的信任,温凝睡得极沉,半点也没有醒来的样子。
“他配不上你,宁宁。”他声音沉而低哑,仿佛在低声呓语。
棚帐外的火光仿佛燃在他棕黑色的眼眸之中,沉沉的欲念如山如海,正如张应河所说那般……势在必得。
……
京城,齐国公府。
夜已深了,夏虫在窗外鸣叫,颇乱人心。
齐微明在桌前端坐,静静看着亲手写的请帖,缓缓放在一旁小心晾干,然后揉了揉额角。
……怕她不来,又怕她来动摇他的心智。
这大婚的请帖他写了十几遍才终于定下来,他决定明日亲自去送。
他绝对不能让温凝对自己失望透顶,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可周家女儿也不能耽误,他可以双管齐下,毕竟这世间多的是可以两全法。
温凝心软,知道自己的被逼无奈,也会原谅他的。
齐微明这几日忙着筹备婚事,忙着哄好周家,已是身心俱疲,好几日没有打听过温凝的状况了。
安心睡了一夜,第二日,他趁着寻常萧云辞上朝之际,带着蓝田备了车马,便径直往太子府去。
太子府看起来十分安静,四处都有守卫,严防死守似的。
齐微明嗤之以鼻……这萧云辞,以为自己会来偷人吗?还真当自己府上有什么,居然这么多的守卫。
他缓缓下了马车,正大光明来到大门前,蓝田去找门房通传,不过一会儿,院门大开。
齐微明脸上顿时挂起笑意,充满期待的看向门前,却见邓吾——萧云辞的随侍太监,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来,身后跟着一干小厮丫头,看起来相当的气派。
邓吾看到齐微明,顿时笑了起来,笑容中却没什么讨好,只是客套。
“齐世子,这一大早的,有何贵干啊?”
齐微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他亲自上门,太子府居然只差个太监来接?
这究竟是萧云辞授意,还是温凝?
第四十四章
看着邓吾仿佛主人一般略微抬着下巴的傲气模样, 齐微明心中横生怒意,只觉得这邓公公满身都是那“狗仗人势”的派头。
若是在齐国公府,这样的下人早就被赶出门。
可终究是太子府门前,齐微明即便心中有气, 也不好摆在明面上。
齐微明只好收敛了情绪, “今日特意前来, 是有喜帖要送给太子殿下与8 太子妃,劳烦邓公公带路。”
“前些日子才听闻齐世子与周尚书之女的婚事, 没想到居然筹备得这么快……那请世子爷将喜帖留下吧。”邓吾满脸的笑意, 话语间像是在客套, 可齐微明听着却觉得相当刺耳。
留下喜帖?意思便是不让他进门了?
他一个太监?凭什么决定此事!
齐微明几乎要被邓吾气得魂魄出窍,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回应。
看着齐微明微妙的表情,邓吾忍着笑, 缓缓干咳两声, 十分做作的假装自己忽然想起, “哦!忘记与您说了齐世子, 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 而是今日太子和太子妃殿下都不在府上呢。”
齐微明一怔。
“何时回?”
“恐怕要七日后了。”邓吾笑眯眯的看着他,“齐世子不如先把喜帖留下, 奴才等殿下回来了再转交。”
齐微明蹙眉,眼神略有些微妙, “他们去了哪里?”
“世子爷不知道吗?宜州水患,太子与太子妃殿下一道去宜州处理此事了,同行的还有工部官员以及一些官兵, 世子爷也在朝中为官, 居然没有听说?”
齐微明脸色顿时一变,惊愕之意溢于言表, 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他倒是想过无数种不同的可能性,却从未想过萧云辞居然将温凝带去了宜州。
处理水患,怎么还带上太子妃?太子妃不应该留在府上安心等着太子回府吗?娇滴滴的女人家,去了水患之地难道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萧云辞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确实没有听说此事,只因为这几日他忙着安抚周家,并尽快安排自己与周明燕的婚事,甚至刻意没有去打听太子府的情况,就是为了避免自己动摇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