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亲友具在,连同着宸贵妃一早都出宫赶回来。
侯府这么多年头一次人聚得这般全, 却完全没有热闹的气氛, 大堂里的每个人端坐在哪儿显得心事重重。
三房许昱淮和四房许昱康也是刚回来不久,身上的官袍还未来得及换。
见许侯爷回来, 二人起身相迎,面上皆是毫无悦色。
徐夫人靠在一旁四房周氏的怀里,她哭了一早上,此时此刻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整个人面色苍白虚弱。
靖安侯府全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姑娘受此大辱,饶是一向话少不问府中事事的许昱淮此刻都显得异常愤怒。
宸贵妃由身边的女官搀扶着起身,她周身都在颤抖着,一直都没办法平复下来。
今早消息传入昭华宫后,她整个人陷入一片茫然。
明明在这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萧珩是她一手抚养起来的,最懂事孝顺的孩子。
许明舒是她最疼爱的嫡亲侄女,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互相爱慕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姻缘,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正一筹莫展时,女官芷萝来报,东宫有人前来昭华宫拜访,说要给她请安。
来人通身珠光宝气,即便是宫里制作的寻常服饰,穿在她身上也挡不住渗透出的风尘气息。
宸贵妃打量着殿内正给她行礼问好的女子,仔细想了想,似乎从未在宫里见过这人。
那女子抬起头,一双妩媚带着不明笑意的眼对上她。
笑盈盈道:“给母妃请安。”
刹那间,宸贵妃瞳孔放大。
女子又道:“本该和许姐姐一同来给母妃请安的,可姐姐似乎是闹脾气,妾见不到她,便只能自行来见过母妃了。”
宸贵妃撑着一旁的桌案,缓缓站起身,惊恐道:“你...到底是谁?”
女子掩面轻笑了下,狭长的狐狸眼中眸光流转,轻柔道:“回母妃的话,妾名唤程莺儿,是从前宫里程贵人的侄女,如今是太子哥哥的妾室。”
“母妃,您入宫的时间短,是不是未曾听说过程贵人的名讳?”
程莺儿故作惊讶,在宸贵妃震惊的目光下,安抚似的一字一字道:“那今日妾来给母妃讲讲程贵人的故事吧!”
宸贵妃望向许侯爷,双眼一片猩红。
直到现在,她还没能在听到这段故事后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第一时间想找光承帝对峙,可一只脚刚踏入寝殿大门,便叫人拦了下来。
锦衣卫指挥使裴誉站在横着刀站在门前,回她道:“宸贵妃娘娘,皇上中风正卧床休息,太子殿下有令不许旁人惊扰陛下养病。”
光承帝生病不许人探望,王皇后自先太子萧琅去世后闭门不出。
万般无奈之下,宸贵妃只好叫人备马车赶回靖安侯府。
在听完程莺儿讲述的那段故事后,宸贵妃陷入一片恐慌,整个人都心神不宁。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以至于看着这座她生活了几年的宫殿,看着层层流光溢彩的房檐,只觉得是能吞噬她灵魂的深渊。
许侯爷早已经将全部的事情了然于心,在见到宸贵妃这般模样时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宸贵妃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表情。
良久后,她试探着问道:“兄长,你是知情的对不对?”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许侯爷缓缓点了点头。
宸贵妃跌坐回椅子上,面色惨白。
她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怎么办,是我害了小舒,是我害了她啊!”
许侯爷皱着眉,思索片刻道:“非你之错,永州那位曾经服侍过程贵人的宫人,是我派人杀的。”
他是许明舒的父亲,是宸贵妃的兄长,更是靖安侯府的顶梁柱。
此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观,看着自己的家人无辜陷入皇室父子之间的恩怨中。
萧珩是在报复他,连同着报复这么多年对靖安侯府积攒着的恨意。
许昱康上前搀扶起哭得几近昏厥的宸贵妃,怒道:“姐姐,别哭了你又有什么错,这些事都是你入宫之前发生的,他萧珩有什么可埋怨于你的?”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人又不是你杀的,无凭无据就是告到衙门去,也同你没有半点关系!”
宸贵妃摇了摇头,程贵人因着模样同她有三分相似方才入宫,又因为她的到来而失宠,被禁足冷宫直到去世。
程贵人一生的跌宕起伏都是因为她,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她的确是罪大恶极了。
一片哭泣和埋怨声中,余老太太的拐杖在地板上敲了几下。
众人闻声纷纷看向她,
“人是大郎有意杀的,萧珩若是要怨也没有错。”余老太太正襟危坐,一贯慈祥的面容此刻十分肃然。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自己人就不要哭哭啼啼叫旁人看了去笑话。一家子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舒是我们府里出来的姑娘,合该有直面此事的勇气。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老身亲自去面见陛下,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
京城东街重月楼。
长青盘腿坐在桌案前,借着喝酒的姿势眼神向周围瞟去。
今日前来重月楼喝酒的客人都在不约而同的谈论一件事,东宫大婚当日抬了妾室入门。
有人不禁疑惑道如此奇耻大辱,靖安侯府居然也忍得下去。
身旁一人回应道:兴许是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敢吭声。
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长青掌心里的酒杯紧紧地捏着,逐渐出现裂痕。
他有些听不下去了,心烦意乱地看向邓砚尘,眉头紧锁道:“先前你说等侯府办完大婚后再动身回北境,如今都结束了,我们还不动身吗?”
邓砚尘转着掌心里的杯子,低着头闷声道:“再等等吧。”
长青将裂了的杯盏用力放在桌案上,怒道:“欺人太甚,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原以为皇帝病了太子监国,咱们玄甲军的日子能好过些,没成想这太子竟比他老子还不是东西!”
邓砚尘叹了口气,抬眼看他道:“人多眼杂,慎言。”
长青四下打量了下,见没人注意,低声道:“不是我说,小邓兄弟如你所见这次的事连侯爷都忍了,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咱们还不如早些回去。”
“我不放心。”
邓砚尘抬头透过敞开的窗看向上空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侯爷马上就要同杜将军一起前往沿海交战地,徐夫人身子又不好,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呵护着长大,我怕她一时想不开。长青兄,我想再留几日。”
“那又怎样?”长青有些替他着急,“太子留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演武场上他朝你射来的箭就是敲打警示的意思!”
长青想起萧珩看向邓砚尘时锐利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是他头一次在战场之外感受到窒息的恐惧,至少在那一刻,他觉得萧珩是真的想置邓砚尘于死地。
“小邓,你听哥哥一句劝吧,自古高门世家讲究个门当户对,更何况是皇室。说到底事到如今太子和许姑娘才是夫妻,你强行插入只会惹祸上身,对于上位者而言,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了!”
邓砚尘回首看向他,语气淡淡:“即便什么也做不了,看见她平安无恙我才能安心回北境。”
长青顿了顿,还是道:“你想怎么做?”
邓砚尘目光透着坚定,“只要她说一句不愿,我便拼尽一切带她走。”
长青心口一沉,捏着手中的酒杯,又试探着问道:“太子是一国储君,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倘若...我是说倘若...许姑娘和太子和好如初了呢?”
“小邓,你别怪哥哥说话难听,这世间女子不似男子有更多的选择权力。许姑娘既嫁了人,再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他这样讲,邓砚尘神色一怔。
他右手在酒壶上打磨,良久后,长青听见他道,
“那我今后,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支持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尊重她每一个选择,愿意在她身边守护她一辈子。
若是有一天,她过得很好不再需要他了。
他想,自己也可以去习惯没有她的人生。
第77章
前世。
临近中秋, 皇宫上下都在为赏月宴做准备。
彼时,距离许明舒大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逐渐绝望平静。
靖安侯在外带兵征战, 徐夫人身子一向不好经不起风浪波折, 祖母又年事已高。
她不能这般自私,因着自己的事将全家上下搅动的不得安生。
况且, 祖母和姑姑已经应允了她, 待风头过去便去拜见光承帝,替她请一道和离旨意。
在这之前她要做的便是在耐心等待, 其余有关萧珩的一切事,无论是前朝还是东宫,她一概置之不理。
许明舒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 除却家人外, 倒是有一人时常来看望她, 咸福宫刘贵妃的女儿,成佳公主。
说来也奇怪,从前她们二人一见面就要掐架,若是听到些对方的囧事恨不得立刻乘马车赶过来相互羞辱一番。
成佳公主第一次来东宫寻她时, 许明舒正坐在后院桂花树下看书, 原以为成佳是过来看她笑话的, 许明舒同以往一样并未摆出什么好脸色。
她们二人虽还是那般言语间针锋相对, 可许明舒却发现, 成佳从未在她面前提起有关萧珩和成亲的事。
中秋宴当晚,许明舒仍旧坐在院中那棵树下解着手里的九连环, 神情极为认真。
沁竹担心她累着眼睛几次上前劝解未果后, 无奈在她身前多点了几盏灯,照得周围灯火通明。
成佳公主不是第一次来东宫, 她身份尊贵,无人敢阻拦,径直走进许明舒的院子里寻她。
许明舒手里的九连环快要解开了,突然发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落座,桌上尚未来得及吃的点心随之也被人拿走了。
她余光看见一片金红的衣角,不必扭头便知道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