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无碍了。”萧煜似不欲说太多,只又道了一句,“走吧。”
见他提着包袱走在前头,右腿确实已经行动如常,苏织儿也不好阻拦他。
只有些奇怪,一向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致的人今日怎的突然要同她一道去县城。
难不成是担心她一人危险?
这个想法在苏织儿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她否了。
怎么可能,看他平素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实在不像会这般细致到在乎她安危的。
许是真的只是想去县城逛逛罢了。
想通的苏织儿扯唇笑了笑,旋即快步跟上了前头的萧煜。
去县城的牛车大抵四日来一趟,赶车的老汉天不亮便出发前往各个村口接去县城的人,去一趟一人需得五文。
待苏织儿和萧煜赶到村口,刚巧瞧见那老汉驱车前来,车上尚且没人,苏织儿忍痛递去十个铜板的车钱,便随萧煜一道坐上了牛车。
她取出包袱里唯一一个野菜饼掰开,将大的一半给了萧煜,剩下的则自己吃。
她压根没想过萧煜会跟着一道来,昨日做晚食时便只多做了一个,两人吃姑且只能垫垫肚子。
真不行,等到了县城就再买些便宜的吃食,如今只盼望他们手上这张皮毛能卖出个好价钱了。
如今这一路有人相伴同行,苏织儿自也不必特意遮住脸,似上回去青水镇一般随时提神警惕着。
心情甫一放松,困意也跟着席卷而来,她本不想睡,可奈何这去县城的路途长,颠簸间她仍是止不住缓缓阖上了沉重的眼睑。
眼见苏织儿逐渐将身子倾斜过来,萧煜并未出声,反微微坐直了身子,任由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头。
车上除了他们二人,半途还搭上了一个年轻的农户,世人都爱美色,苏织儿那张昳丽动人的容颜一下便吸引去了他的目光,令他这一路都忍不住频频投去视线。
此时见苏织儿睡去,农户更是盯着她那恬淡的睡颜看得移不开眼,正当他目不转睛之时,却骤然觉得脊背一凉,微挪过视线,便撞进一双寒沉的眼眸里。
农户打量着眼前这个坐在牛车上却仍显得十分高大,颇具威慑的男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旋即讪讪地转头望向别处,再不敢看。
那厢的萧煜亦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身侧的苏织儿,见她缩了缩脖颈,似觉得有些冷,思虑片刻,干脆打开手边的包袱,将那张皮毛展开盖在她身上。
那厚实的皮毛挡住了四下的寒风,给了苏织儿些许暖意,让她紧蹙的眉目顿时舒展了些,睡梦中的她还以为躺在了暖呼呼的棉被里,舒服地蜷起身子,跟个猫儿似的。
萧煜眼看她与自己贴得越来越近,娇娇小小的人几乎埋进了他的怀里,不由得周身僵硬,他略有些无措地半悬着手,丝毫不敢动弹。
然余光瞥见坐在车上的另一人,他薄唇微抿,旋即抬手拉高了那张皮毛,遮住了苏织儿的半张脸。
苏织儿几乎舒舒坦坦睡了一路,迷迷糊糊睁开眼,长睫微抬,却是陡然一惊,慌忙退到一旁坐直了身子。
她看了眼身上盖的狼皮,又瞥向端坐在一侧神色如常的萧煜,拧着眉头疑惑自己怎睡到他怀里去了。
正当她眼神飘忽,尴尬不知所措之际,却听一句低低的“到了”,转身看去,果见那高大的县城城门近在眼前。
赶车的老汉将牛车停在了城门口,嘱咐他们若还要坐回去,需得在申时前赶到此处。
苏织儿笑着道了声谢,将皮毛重新裹进了包袱里,随萧煜一道往城西的一家皮毛铺子而去。
依着那张猎户所言,离兆麟村最近的就只有这家皮毛铺子,再远便要到州府去了。
可潼盛府太远,去一趟需得三四个时辰,当天不大可能回来,还需在那儿留宿一夜,在苏织儿看来,不过卖一张皮毛而已,实在没有太大必要。
那皮毛铺子在城西一条繁华的街上,远远就能瞧见迎风招展的幌子。
苏织儿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不免有些忐忑,她捏着手中的包袱,提步跨进店内,便见柜台上站着一个正提步记账的男人,看穿着气质当是铺子掌柜,那人闻声抬首瞥来,或是见他们二人衣衫破旧,神色极为冷淡,只开口问道:“来卖皮毛的?”
沥宁四面环山,山中野兽众多,自也不乏以此为生的猎户,作为方圆十里唯一一家皮毛铺子,掌柜早已习以为常。
“是,我家夫君亲手猎得的皮毛,您给瞧瞧,值多少银两。”
苏织儿说话间将包袱搁在柜上打开,露出里头那张狼皮来,掌柜本只随意瞥了一眼,然下一刻却是双眸微张,闪过一丝讶色。
但他到底是做了多年生意的精明人,飞速敛起那份惊诧,随即似是无所谓般道:“也就如此,值个二两吧。”
二两!
苏织儿秀眉微蹙,虽不知行情,但这和张猎户帮她估的四两银子差了足足一半。
想起张家娘子那日来时特意嘱咐过她,道她夫君说过,这家皮毛铺子的掌柜并非什么厚道人,常是喜欢欺生压价,让她千万提防着,莫被他给骗了。
思至此,苏织儿敛眉登时沉下脸道:“掌柜的,你可再好生瞧瞧,这狼可是我家夫君险些丢了性命才换来的,这般大小的狼皮,只怕很难遇着吧。”
皮毛铺子的掌柜闻言打量起苏织儿,这双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她不过是不满意价钱在虚张声势罢了。
他做了那么多年生意,今日还是头一回见这两人,想来不是什么正经猎户,这副皮毛怕也只是偶然得之。
掌柜看这两人的衣着,料想其压根不懂行情,他瞥向那副毛色油亮,不可多得的绝佳皮毛,须臾,做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咬牙忍痛道:“罢了,看在你们是初次来,也是诚心来卖,便……给你们五两吧!”
说罢,他试探着去看对面女子的反应,见她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惊喜,不禁心下暗自得意,看来此事应是妥了。
听得这个价钱,苏织儿确实很意外,因为这还比张猎户估的高了整整一两,有了这五两银子,可够他们花使好一段日子了。
苏织儿咬了咬唇,对这价钱觉得满意,但她也不可一人做决定,还是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萧煜。
皮毛铺子的掌柜已然对用区区五两便能收下这张价值不菲的皮毛胸有成竹,也不免在心下嘲笑眼前这两个穷酸的乡下人俱是不识货的傻子,正当他迫不及待准备拿出钱完成这桩买卖时,却见始终默默不言站在女子身后的男人,一瘸一拐地上前,用手按住了那张皮毛,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这厢挪了挪。
旋即抬首看向他,用风轻云淡却又分外坚定的语气道。
“这般成色的皮毛,若制成大氅售至京城,至少可值二百两吧!”
第27章 买布
听得“二百两”这三个字, 苏织儿一时惊得舌桥不下,掌柜亦是瞬间变了脸色,不由得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人来。
方才单看两人破旧的穿着, 并未太过注意, 如今再看,他才发现这个男人虽瘸了腿, 但样貌气质不俗, 尤其是那双言语间凌厉沉冷的眼眸和几乎没甚差错的估价,怕不是一般的乡下农户。
掌柜眉心微蹙, 见被戳破,语气登时凉了许多,就算萧煜说的是真的, 他也不可能承认,反冷哼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不知这两百两你是如何说出口的,但我这里收皮草向来是这个价钱, 这副皮草也只值这个价钱。”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掌柜略伸手摊开那张皮毛,指着边沿略有些嫌弃道:“你们自己瞧,这皮毛未切好, 切口这般粗糙怕还会影响后续制衣,有没有人愿意收还是个问题,我能给这个价钱已是仁至义尽!”
苏织儿哪里看不出这掌柜根本是为了压价而在吹毛求疵,她气得两颊鼓鼓,正欲反驳, 就听身侧人不疾不徐道:“制衣时边沿本就需剪裁,纵然粗糙不平整也并无大碍。而且我杀这狼, 是用匕首竖直划破了它的咽喉,而非用箭射杀,狼皮上并未有其他破损,这般完整的皮毛应该十分少见吧。”
皮草行掌柜顿时被这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双眉头锁得紧,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人比他想得还要难缠。
有萧煜在,苏织儿也颇有了几分底气,她下颌微抬道:“掌柜的既不是诚心想收这张皮毛,那就罢了,左右我们也不怕麻烦,听说这州府的皮草铺子给的还能更高些,去那儿总能卖个更合适的价钱,想必是抵得过这路费的。”
说着,她一把抱起柜台上的狼皮,对萧煜道:“夫君,我们走!”
萧煜淡淡瞥了那掌柜一眼,便一声不吭默默跟在了苏织儿身后。
然两人方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响起掌柜略带几分焦急的声儿。
“八两,我出八两!”
苏织儿步子一滞,悄悄抬眸看向萧煜,见他冲自己缓慢地眨了眨眼,顿时意会,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直到跨出门槛,迫不得已的掌柜已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你们想要多少!”
一炷香后,苏织儿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包走出皮草行,她神色紧绷,眼神警惕而小心地不停往四下瞟。
见她这副战战兢兢,左顾右盼的模样,萧煜忍不住道:“你这副样子,不明摆着告诉旁人来抢吗。”
苏织儿闻言贴近萧煜,开口的声儿里都带着几分颤,“夫君,你可真厉害,居然卖了这么多钱!”
萧煜垂首看着她那双闪闪发亮的杏眸里跃动不止的笑意,亦是不自觉扬了扬唇角,不过嘴上却仍淡淡道:“不过十二两便将你高兴成这样。”
“那可是十二两啊!”苏织儿感慨,“我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那掌柜头一回被迫松口出的八两已然震住了她,可没想到居然还能得到更多。
她牢牢抱住怀里的银两,只消想到能买好多好多东西,便忍不住弯了眉眼。
苏织儿边走边在心下琢磨该买些什么回去,却骤然听见空荡荡的腹中传来的响动。
萧煜自也听见了,见她侧首尴尬地冲自己笑了笑,抬眸看向前头摆着的几处吃食摊子道:“我们先去寻个地方吃午食吧。”
苏织儿忙重重点头,自晨起到现在她只吃了小半个野菜饼,实在有些饿了。
虽得如今手上有整整十二两,但苏织儿也不敢随意挥霍,只在一个面摊坐下,要了两碗清汤面,但想着有了钱好歹得奢侈一回,就让面摊老板在里头多卧了一个蛋。
心满意足地吃完面,对于要买的东西,苏织儿也盘算得差不多了,她询问萧煜的意见,那厢又是那句亘古不变的“都好,随你便可”。
既得他这么说了,苏织儿也不拘着,径直带着他去买米面和肉的铺肆。
然走到中途,她偶一侧首,才发现她那夫君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她纳罕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他正盯着一家布庄看,不待她开口询问,那厢已转头定定道:“去买些料子做衣吧,便当……是我赔给你的。”
听得“赔”这个字,苏织儿面露诧异,自然懂是什么意思,先前萧煜进山,她将自己的厚棉袄给了他取暖,但因着后头遇狼,慌乱之下那衣裳不知丢在了何处。
她倒是没在意,毕竟他可以差点没了性命,只没想到他居然还将此事放在心上。
苏织儿本想开口说“不”,毕竟家中的衣裳尚且能穿,不必浪费这个钱,然却见那人不由分说已阔步入了布庄,没给她丝毫拒绝的机会。苏织儿见此,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经营这家布庄的是个女掌柜,不同于先前那个嫌贫爱富的皮毛铺子掌柜,这个女掌柜倒是未介怀他们的穿着,很热情地迎了他们。
苏织儿盯着架上琳琅满目,颜色鲜妍的布料,一时看得挪不开眼。
打她阿娘死后,她便再没穿过新衣裳,一直穿的,都是顾兰穿破或是小了尺寸穿不上的。
不必想象,她都能知道架上这些料子做成衣裳穿上身能有多好看。
怔忪间,就听那女掌柜问道:“客官想要怎样的料子?”
“适合我家……适合我家娘子的。”
娘子……
乍一听到这两个字,苏织儿蓦然转头看来,这还是成亲这么久以来她头一回听萧煜这般称呼她。
分明她自己每日“夫君”“夫君”喊个不休,可转而从萧煜口中听到“娘子”二字,她双颊发烫,只觉分外别扭。
不仅是她,那厢亦是有些不自在,萧煜低咳了一声,方才又道:“掌柜的可有推荐的料子?”
打这二人站在门口,便吸引了女掌柜的目光,毕竟以这对夫妇的容貌,也极难不吸引人的注意。
两人站在一块儿倒是一对璧人,只可惜这男人是个瘸的,但这也不算什么,看这人还能念着给妻子买布制衣,也算是个好夫君。
她转身在架上看了片刻,抽出一匹尺头搁在柜上,笑道:“娘子肤白又生得美,这匹藕荷的料子我看着倒是极衬你。”
这匹料子的颜色着实淡雅好看,苏织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亦觉触手生滑。
然好看归好看,这般细致的棉料,只怕价钱并不会便宜。